(祖國生日快樂!)
皇上親自過問之事,效率果然高的驚人,在林覺受到郭衝召見之後的傍晚,任職公文便下達至翰林學士院。
傍晚時分,袁先道親自來宣讀任命公文,恭賀林覺和楊秀高升。自始至終,袁先道隻字沒提林覺毆打兩名翰林學士的事情,彷彿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沒發生過。
事實上,幾日前,兩名被打的鼻青臉腫,渾身溼透的翰林學士回去哭訴時,袁先道一蓬鬍子吹的飛起,差一點便帶人來拿林覺歸案了。但終究是年紀和閱歷都足夠,袁先道雖不得不受吳春來所迫派人去騷擾林覺,然而真正要和林覺動真格的拿下林覺這種事,袁先道是知道不能幹的。袁先道可沒傻到給吳春來當馬前卒,去對付林覺而得罪樑王府。袁先道難得的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能越過那條紅線,不然自己便難以抽身。所以,他只安撫了兩名翰林學士,答應在年底考評評語上給他們更好的評價。並且放了兩人一個月的長假,以示補償。
當接到林覺的任命文書時,袁先道既驚訝不已,同時心中也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沒衝動,否則豈非枉做惡人了。皇上親自任命林覺爲開封府提刑官,這說明林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之重。自己當初若是當個愣頭青去責罰林覺,結果一定很尷尬。
袁先道和林覺像是一對老朋友一般言談甚歡。兩人撫今追昔,暢談過往。事實上,兩人也確實是老相識。三年前杭州花魁大賽上,袁先道便是首席評判,當時林覺雖只是個無名小卒,卻已經見過面了。
“當年花魁大賽上,林大人一首《定風波》問世,驚豔四方。那時候起,老夫便認定林大人絕非池中之物。果然,連奪解元狀元,如今又得皇上賞識,親自任命爲開封府要職,足見老夫當年眼光不誤。哈哈哈。”袁先道如是道。
“袁夫子原來當年便看出我有今日了,我自己都沒覺得我能有今天呢。袁夫子的眼光真好,佩服之極。”林覺哈哈笑道。
兩人東拉西扯的說着沒營養的話,彷彿以往的芥蒂和齷蹉都沒發生過一般,彷彿是一對忘年交在回憶往事一般。說一些當年的趣事,留下滿屋子爽朗的笑聲。
袁先道離開之後,林覺和楊秀立刻收拾東西,打點包裹準備離開公房。胡大人和江大人全程默默無語的跟隨在側,神態頗爲淒涼。林覺和楊秀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簡單的收拾了個小包裹背在肩膀上,一些日常用具,文房用品也都留下來送給江胡二位。
“二位大人,我們要走啦。林覺在此時間雖然不長,但蒙兩位大人照顧,在你們身上也學到了很多的東西。總之多謝你們二位老大人照顧,還請兩位大人保重身子,將來我還會回來看望你們的。”
林覺並沒有揶揄他們,事實上兩位大人其實人還是挺不錯的,就是勢利了些而已。對林覺其實倒也沒做什麼不可容忍的事情。林覺也確實從他們身上學到了些東西,那便是一種淡然處之,安然於此的心態。在這裡的時日雖短,但每一日其實對林覺來說都很漫長。倘若不是看着兩位老大人下下棋打打瞌睡,逗逗鳥兒這種坦然的態度,林覺怕是早就受不了了。
江大人和胡大人的眼眶也有些發紅,江大人嘆息拱手道:“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早知這破廟是容不下林大人這座佛的,林大人非池中之物,一飛沖天也是可期之事。林大人,老朽和胡大人平日說話不中聽,你可不要見怪。其實,我們對林大人並無惡意,只是嘴巴上零碎罷了。不信你問楊大人。兩位大人能有今日,老朽和胡大人其實是打心眼裡高興的。我們兩個這輩子是完了,但你們能飛黃騰達,也算是給我二人出了口氣。老朽在此祝願兩位大人官運亨通,前途廣大,將來出將入相,名垂四方。”
胡大人在旁點頭應和道:“江大人所言也是老朽心聲。兩位出去了,倘若有空,也要回來瞧瞧我們。我們兩個風燭殘年,其實也沒多少年歲了,朋友也少。倘若你們來看看我們,我們便很高興了。”
林覺笑道:“那是自然,倘若有機會,我們一定回來看望兩位老大人。”
楊秀在旁插嘴道:“林兄,我可不願回來這裡了。這公房,我可不願踏進來半步。倘若看望兩位大人,可以去兩位大人的家裡去看望,我可不再回來了。”
林覺呵呵笑道:“原來楊兄對這裡怨念頗深啊,我還以爲楊兄喜歡這裡呢。秋天葡萄熟了的時候,咱們不回來吃葡萄麼?前幾日才說好的啊。不是說這西域的葡萄又大又紫又水靈,甜的齁人麼?我還沒嘗過呢。”
楊秀翻着白眼擺手道:“要來你來,再好吃的葡萄我也不吃了,我發誓,我楊秀這一輩子也不踏進這裡半步了。這裡是囚牢,是殺人不見血的地方,我已經受夠了。林兄,你走不走,我可等不及了。”
林覺尚未說話,楊秀便抱着包裹下了門廊,腳步急速的朝門口行去。
林覺轉頭看着江胡兩位大人苦笑道:“兩位大人,楊大人等不及了,我也該走了。二位大人珍重,咱們後會有期。”
江大人和胡大人忙拱手還禮,林覺轉頭朝楊秀的背影笑着叫道:“楊兄,走那麼快作甚,等等我啊。”
楊秀不答,頭也不回,背影決絕的快步出了公房院門,轉到側首小道上。林覺飛步追上,兩人並肩而行,消失在花木小徑之側。
江大人和胡大人相互攙扶着送到門口,目送着兩人背影的消失,默然無語的站在那裡,半晌無語。夕陽西下,兩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長,影子在公房院門之外的地面上,但兩人卻沒有出公房半步。
半晌後胡大人輕聲道:“老江,咱們回去吧。他們走啦。”
“哎!走了,這裡就剩我們兩個了。楊秀說的沒錯,這裡殺人不見血的地方啊,你我二人青春蹉跎數十年,全耗在這個地方了。雖然沒有人用刀子殺我們,但我們的大好時光卻都被斬殺了。真是後悔啊,這一輩子我們居然什麼事都沒幹成,就成天呆在這裡了,什麼事都沒成啊。想想……當真是白活了一生。”江大人喟然長嘆。
胡大人默然無語,半晌後也長嘆一聲,負手弓身,朝公房內走去。江大人也搖頭嘆息一聲,跟着他身後緩緩而去。
……
夜晚,林家後宅一片歡騰熱鬧之聲。林覺調任開封府任提刑官的事情讓林家後宅中近來有些沉寂的氣氛變得熱烈而歡騰。林覺被逐出師門,加上生病,再加上被貶回原公房的事情成了壓在衆人心頭的石塊。林覺雖人前沒有表現出什麼來,但背地裡的長嘆卻被敏感的女人們捕捉。她們知道林覺心情沉鬱,自然也就開心不起來了。
所以,當聽到林覺宣佈自己被任命爲開封府提刑司代理提刑官的時候,這好比是在灰白的空氣中亮起的五彩焰火,一下子便讓人心情愉悅了起來。
本來已經被這種氣氛憋得難受的芊芊當即便慫恿綠舞晚上開個宴席慶祝慶祝。綠舞欣然同意,親自下廚,按照林覺在杭州的口味做了幾個拿手的小菜。熱熱鬧鬧的在後宅小廳中擺了一桌酒席,拉着林覺入席。
林覺本也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雖然此次任命在林覺看來也並非是什麼極爲了不得的大事,也並不能對自己和先生之間的關係有所改觀。但他也並不喜歡哭喪着臉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情緒其實影響着身邊人的心情,故而也欣然入席。
自從林覺去年中秋之夜喝醉了酒,和白冰發生了那件不可描述之事後,林家後宅其實基本上是禁酒的。過年的時候才喝了幾回,也只是適量而已。其他人倒不覺得什麼,芊芊倒是憋得要命。她酒量不好,但是她喜歡喝酒鬧騰的氣氛。今日這個場合,她自然是要提出來大夥兒好好喝一頓的。
在林覺的默許下,芊芊抱了一大罈子竹葉青出來,拍碎泥封之後,濃烈的酒味頓時四散飄蕩在空氣之中。酒味一出來,宴席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就連林覺也立刻興奮了起來。脫了長衣,甩開膀子準備大喝一頓。多日沒敢盡興喝酒,林覺也想謀一醉。
“今晚,不醉不歸。”芊芊甩着髮髻,手拍着高聳的胸脯豪氣干雲的大聲宣佈道。
綠舞和白冰捂着嘴吃吃的笑。
林覺哈哈笑道:“我們也許可以不醉不歸,但你一定可以。因爲你一碗就醉。”
白冰和綠舞笑的花枝亂顫。
芊芊瞪眼反擊:“我……我雖然一碗就醉,但我醉了就倒了,也不擾人。不像有的人,醉了要抱着人睡,鬧得滿城風雨的。”
白冰的臉騰地紅了,起身便來捉芊芊。兩人平日已經很捻熟了,基本上已經玩笑不禁,那天晚上的事情芊芊也不知嘲笑了白冰多少回。但當着林覺的面這麼說,白冰依舊羞得無地自容。
林覺哈哈笑着看着兩人鬧騰,心中安逸無比。
綠舞笑道:“不要鬧了,芊芊你也是作死,冰兒你也敢惹,你忘了那天她吹笛子,你像個傻子一樣跳舞的樣子了?你惹了她,將來在大街上她吹起笛子來,你不是成了街頭上的笑話。”
芊芊聞言更是瞪大了眼睛,叉腰叫到:“你不說我還忘了,林公子,你給評個理。你的寶貝兒白冰欺負我怎麼說?那天我在午睡,她跑到我房裡吹笛子,我也不知怎麼得便着了她的道兒,爬起來就跳舞。有這麼欺負人的麼?有武功便可以爲所欲爲?”
林覺笑問白冰道:“有這麼回事麼?”
白冰紅着臉道:“她……她亂說話。”
“我怎麼亂說話了?不就是那天在小暖閣裡撞見了你們兩個……”芊芊叫道。
“你還說……”白冰飛身撲上。芊芊也是自小學舞技的,雖不是功夫但騰挪閃避也自靈活,身子一閃躲到林覺身側。林覺伸手抓住白冰揮打過來的拳頭,心裡什麼都明白了。
芊芊說的小暖閣的事情是那一日自己和白冰在小暖閣的軟榻上親熱。正欲生欲死之時,芊芊突然闖入,然後驚嚇而逃的事情。白冰定是惱怒此事,於是吹了一曲迷魂曲報復芊芊。
“芊芊,別說了。你再鬧,便搬到杏園去住。”綠舞難得的表現出了她的威嚴。
芊芊忙認慫,抱着綠舞道:“好啦好啦,我不敢了,天天拿這個嚇唬我。我可不去杏園,這裡住慣了,杏園太簡陋。我不說便是。冰兒姐姐,饒了我,我給你賠不是。”
白冰哼了一聲,臉上紅紅的,氣呼呼的。林覺捏着她的手,拉她坐在旁邊道:“莫跟這小孩子一般見識。不要搭理她。話說咱們一口酒菜到現在都沒吃,這些酒菜只是拿來看着的麼?都坐下,開席,開席。”
綠舞笑道:“就是,開席開席。芊芊,罰你斟酒。”
芊芊欣然起身,抱着大酒罈子給衆人斟酒。手腳不穩潑潑灑灑了不少,心疼的嘴巴里嘀嘀咕咕的,衆人又是大笑。
酒盞斟上,綠舞捧着酒碗站起身來道:“公子高升,我們也歡喜。來,敬公子一杯,祝願公子官運亨通,青雲萬里。”
白冰和芊芊也都捧着酒盞站起身來。白冰道:“升官不升官倒也沒什麼,只要開心就好。”
芊芊道:“升官當然好,哼,那個方老爺子這麼糟踐林公子,絕情的很,害的公子名聲受損,心情也不好。今日教他看看,他不稀罕林公子,皇上可稀罕林公子。林公子這官比他以前給的還大,氣死他。”
“就是,芊芊可算說了一句跟我想的一樣的話。我家公子人人敬仰,對他方先生也是尊敬有加,他倒好,這麼對公子。氣死他。”綠舞點頭道。
林覺苦笑道:“莫亂說話,他是我恩師,很多事你們並不明白,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來,幹了。不求升官發財,但求安定平安。”
衆人舉杯幹了,除了綠舞不勝酒力,只抿了一小口之外,林覺白冰等人都將酒喝光。
林覺盯着芊芊,芊芊道:“看着我作甚?”
林覺笑道:“我在數數。看你什麼時候倒下。”
“切!”芊芊一擺手,手腕上的翠鐲叮噹響。“放心,上次是一大碗,今日是小半盞,想看我出醜,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林覺聞言,哈哈大笑。
桌上的幾道菜甚是合林覺的口味,自來京城後,綠舞因爲身份的轉變已經很少親自下廚做菜,但林覺還是一吃便吃出了綠舞做的菜的味道。林覺胃口大開,和幾人說說笑笑倒也將內心之中的憂慮拋到了九霄雲外。
芊芊喝了兩盞酒,已經有了些醉態,情緒也更加的興奮。跟林覺碰了一杯後,她跳起身來叫道:“林公子,我給你唱一段戲助助興吧,如何?”
林覺鼓掌笑道:“好的很,聽鶯鶯說你學戲很有天賦,我還沒當面聽過,你且唱一段來聽聽。最近學的什麼戲?”
芊芊起身走到廳中空處,笑道:“學的《牡丹亭》。我給公子唱一小段遊園驚夢一出中的唱段如何?那話本不是公子寫的麼?詞兒寫的極好的,我很喜歡。”
林覺點頭道:“好,唱哪一段?良辰美景奈何天麼?”
芊芊道:“我唱另一段。”
林覺點頭,當下放下筷子,坐直身子等着。綠舞和白冰也都笑盈盈的託着腮等着聽。但見芊芊垂頭靜立片刻,待擡起頭來時,整個人氣質大變。她本是個平日嘻嘻哈哈伶牙俐齒的小姑娘,頑皮有餘而沉靜不足。但此刻,當她擡起頭來時,臉上神色變得平靜而淡然,瞬間成爲一個含蓄而內斂的多愁善感的女子模樣。
芊芊蓮步輕擺,走了幾個臺步,擺了幾個身法手勢,然後輕啓朱脣唱道:“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你側着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
芊芊的嗓音屬於嬌媚甜美的類型,但唱此曲轉折之際,卻又黯啞嘆息在其中,加上手眼身法的結合,將這段唱詞演繹的淋漓盡致。那《牡丹亭》的女主角杜麗娘本就是個溫馴柔順的外表之下,隱藏着一顆悸動的春心的貴族少女,故而滿懷閒愁的心境被芊芊抓的準確,演唱和表演都絲絲入扣,盡得精髓。
一曲唱罷,白冰和綠舞起身鼓掌,林覺頑心作怪,響亮的打了個唿哨,大笑道:“唱的非常好,打賞,打賞。綠舞,賞銀子。”
綠舞白了林覺一眼,林覺見綠舞不動,伸手從腰上扯下一隻玉佩來道:“賞你這個。唱的好。”
綠舞忙道:“賞銀子吧,我去拿銀子,這玉佩……”
芊芊已經化身爲她自己,一個餓虎撲食上來,一把將玉佩抓在手裡,揣進翠袖之中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賞都賞了,還反悔麼?”
綠舞氣的翻白眼,看着林覺心道:“這玉佩是郡主姐姐給你的,你便送人了?郡主姐姐回來之後,看到這情形,看你如何交代。”
林覺卻不管,賞了也就賞了,小郡主給的玉佩多了去了,郭采薇花心思給林覺搭配裝扮,一套一副要配一個式樣的玉佩和腰帶,所以光是玉佩都弄了七八個,林覺被折騰的煩的要命。送一個給人,那算什麼。
“沒想到啊,唱的這麼好。表演的也要。真是名師出高徒啊,鶯鶯這個師傅教的好。”林覺笑道。
“我學的也好啊,我很用心學的。光有伯樂,沒有千里馬也不成啊。”芊芊不服氣的道。
“對對對,主要還是你。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我看,你完全有上臺的實力了。得趕緊開大劇院分號纔是。這事兒得提到日程上來了。我得給二伯寫封信,他要在江寧府開分號,這事得抓緊。”林覺點頭讚道。
芊芊道:“不用了,鶯鶯姐說,就讓我在南城大劇院登臺。鶯鶯姐說她要減少演出場次,將來讓我在南城當臺柱子。再說,我可不想一個人去江寧府,好沒趣的。”
林覺一愣,旋即明白了原因。上次自己跟謝鶯鶯談過了,要她逐漸淡出,因爲歲數大了,自己也要娶她進門。成了自己的側室之後,便不太可能去拋頭露面登臺了,所以她纔會要芊芊在南城登臺。這卻也是個解決辦法。以芊芊的資質和聰慧,假以時日,南城大劇院應該是能撐得住場子的。
“好,既然鶯鶯這麼說了,那便這麼定了。你聽她安排,慢慢的接替她主演,我有預感,一個超級明星正在誕生。加油吧,敬你一杯。”林覺笑着舉杯道。
芊芊歡喜不盡,隨手抓起面前一盞酒咕咚喝了下去。白冰連忙出聲制止,卻已經來不及。那盞酒是白冰剛剛斟滿的一大盞,白冰有酒量,嫌棄一點點的喝沒意思,所以給自己加滿了酒。芊芊一口吞幹,頓時天旋地轉,只說了句:“糟糕!”下一刻已經仆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