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玢和朱之榮而言,投靠呂中天門下,完全是處於利己的策略。呂中天常年把持朝政,剪除異己,位高權重,且心狠手辣。在這種情形之下,趨利避害便是朝中官員們必然的選擇。
大周王朝自錦繡年間之後,政治生態便極度的惡化,開國時的勵精圖治一心爲了國家和百姓向好的積極心態早已被奢靡貪婪結黨謀私等這些行爲所取代。這往往是一個朝代的通病。立國之初,朝廷上下經歷過開國之艱,故而明白一切來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和維護。但數代而下之人活在太平盛世裡,早已不知道前輩的艱辛和苦難,很多寶貴的品質和精神便在太平歲月之中慢慢的流失了。
當一個王朝走向末路,首先要經歷的必然是價值觀的崩塌。吏治腐敗,政治生態的惡化,結黨專權集團的出現,便是大周王朝走向末路的徵兆。
官員之中有的是正直的,但是,這部分人基本上都被呂中天解決了。要麼死要麼罷官削職,總之沒有好下場。還有一部分人的選擇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他們既不肯投靠呂中天,又不敢公然的反對呂中天,於是成爲了一團和氣的和事老和中間派。渾渾噩噩,一事無成。更多的人則像是陳玢和朱之榮一樣,直接投奔到了呂中天的門下,成爲呂中天利益集團中的一員。這是最爲實際的作法,在一個政治生態惡化的官場裡,這種選擇最普通不過了。甚至他們自己也並沒有覺得做錯了什麼。事實上很多人想要投奔呂相門下,還需要頗費周章呢。呂相也不是什麼人都庇護的,他要的是那些對自己有用的人。
陳玢和朱之榮起初的想法只是靠着呂中天這棵大樹好乘涼,爲自己掙得權勢地位和錢財。而這些東西如果跟呂中天作對的話,是絕對得不到的。他們並不知道呂中天內心裡那團野心勃勃的火苗在燃燒。當他們知道這一切的時候,他們已經跟隨呂中天走的太遠了,已經回不了頭了。所以,局面到了今日這走投無路的情形之下,陳玢和朱之榮等人的內心裡是很惱火和後悔的。他們將這一切歸咎於呂中天身上,他們認爲呂中天拉着他們上了賊船,走入了這萬劫不復的怒海驚濤之中,馬上便要傾覆淹沒在這驚濤駭浪之中。而在這極度的絕望之中,他們最希望能有一根救命的稻草讓他們抓住,讓他們逃過此劫。
事實上陳玢和朱之榮私下裡曾有過交流。在外城危急之時,兩人心照不宣的回到宮裡,他們想勸說呂中天趕緊逃走,卻被呂中天呵斥了一頓。下來之後,兩人做了簡短的交流,都認爲事情已經很麻煩了,並且探討了去和林覺講和的可能。但兩人終究沒有付諸行動,因爲他們商議之後認爲,林覺不可能放過他們。他們是呂中天身邊最親近的人,幾乎全程參與了所有的事情,幾乎不可能被饒恕。故而他們沒有敢去真正的行動。而現在,林覺居然將救他們的手伸了出來,豈不令他們驚喜不已。
“林大人,原來你打的是這樣的主意,你這是對我陳玢和朱大人的侮辱。我等豈是你們所想的那種人?我等跟隨呂相,原是抱着爲大周盡忠之心的,並非是爲了要行天下只大不韙之事的。此心昭昭,可鑑日月。只是事情到了今日這地步,也是我們始料不及。但事已至此,也不多言了。我和朱大人個人榮辱生死倒在其次,不過我們對林大人所說的話也是贊同的。既然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了,再反抗也是徒然,反而會葬送更多的性命,毀了我大周神聖的皇宮大內,毀了這麼多美輪美奐的華宇大殿。這已經毫無必要了。這樣吧,本人有個請求,想請林大人暫緩攻擊,我和朱大人一起去勸說呂相一番,讓事情得以解決,不至於再造殺戮和破壞。你看如何?”陳玢高聲回答道。
林覺哈哈大笑起來,這陳玢明明已經決定要投降了,偏偏說的這麼冠冕堂皇義正辭嚴,說什麼是響應自己的提議不再多造殺戮和破壞。他二人要去勸說呂中天投降?那恐怕不是勸說,而是去逼呂中天投降了。陳玢和朱之榮果真是奸詐之輩,此時此刻還在耍心機,不肯落下罵名,當真是狡猾奸詐之極。呂中天身邊這些人個個爲私利而來,也必爲私利而動,他們此刻能如此痛快的做出決定,一點也不出意外。
“好,果然有擔當,識時務。那便等你們去勸說呂中天一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之後,我落雁軍便要進攻了。到那時,再無迴旋餘地。”林覺高聲說道。
陳玢和朱之榮心中大喜,臉上卻不露聲色。還大聲說了句場面話:“我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勸得了呂相,也許我們還要兵戎相見,到時候可沒有任何昔日情分好講,我們會拼死而戰,絕不投降的。”
林覺擺擺手道:“好說,好說。快去吧,一炷香的時間可短的很。”
陳玢和朱之榮立刻開始召集親衛跟隨準備下城牆前往宮內。一名副將在旁皺眉義正言辭的喝道:“兩位大人,你們當真要去勸皇上麼?怕是要逼迫皇上投降吧。你們這麼做可是對皇上的不忠。你們怎麼能這麼做?皇上對兩位大人可是推心置腹的信任的。”
陳玢緩步走近,臉上帶着微笑問道:“曹將軍,你說什麼?”
那姓曹的將領也是呂中天府中出來,安排在軍中的護衛出身,對呂中天甚爲忠誠,所以纔敢說出這樣的話來。見陳玢詢問,他理直氣壯的道:“卑職說的難道不對麼?莫以爲我們聽不出來,你和朱大人就是想投降了。”
陳玢仰頭哈哈大笑,猛然間抽刀猛砍,雙方距離又近,那副將又壓根沒想到陳玢會悍然動手,根本來不及躲閃。陳玢本來就身有武技,這一刀又快又急,正中那曹姓副將頸側,將他的脖子砍斷了大半。一股鮮血奔涌噴濺而出,將旁邊幾名將領的頭臉上噴的通紅。
陳玢飛起一腳將那副將的屍體踢下城牆,啐了一口喝罵道:“他孃的,倒輪到你這廝來教訓我了?這種時候,你裝什麼忠誠?你想陪着他死,先送你上路。”
周圍將領和兵士們驚恐不已,噤若寒蟬。他們也終於明白了陳大人和朱大人要去做什麼了。原來他所謂勸說皇上的意思便是去拿皇上來投降。不過絕大多數人心中一點也沒有憤怒之感,反而趕到慶幸。這要是打起來,大夥兒都得沒命。若以呂中天一條命換大家的命,大夥兒可都得救了。
……
崇政殿裡黑沉沉黯淡之極,外邊的夕陽已經落山,殿內的日光已經消逝。此刻黯淡的光線下,原本金碧輝煌的殿宇之內高大的廊柱,雕龍畫鳳的飾物都在暗影中忽隱忽現,反而顯得甚爲陰森。
呂中天坐在寶座上,面前的寶案上點着一盞燭火,燭火跳動,照的他滿是皺紋的蒼老的臉也是一片陰森。柳振邦和呂天賜站在下首的暗影裡,兩人像是兩個泥塑木雕之人一般,面帶愁容一動也不動佛的的站在那裡。
“哎!大事去矣,大事去矣。”呂中天發出長長的嘆息聲。他照着寶座側首站着的呂天賜看了一眼,招手道:“天賜,你上來,來朕這裡。”
呂天賜滿臉惶恐的道:“爹爹,孩兒不敢,那是您的位置。”
呂中天哈哈大笑道:“傻兒,怕什麼?這不過是一個座位罷了,誰都能做。姓郭的能做,爹爹能做,你也能做,以後還有很多人能做。你怕什麼?拿把斧子劈開來,不過是一堆爛木頭罷了。椅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椅子上坐着的人手中掌握的權力。爹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也不用怕爹爹。你上來吧。”
呂天賜咂嘴道:“爹爹不用灰心,陳玢和朱之榮也許能抵擋住林覺那小賊的進攻呢,也許女真人也會來幫忙呢,也許……馬上情形就會變好呢。”
呂中天苦笑道:“傻東西,你什麼也不懂,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陳玢和朱之榮麼?靠不住的。女真人更是靠不住。我們一無所有了,林覺他們很快就會打進來的。”
呂天賜驚愕道:“那我們該怎麼辦?爹爹,林覺那小賊肯放過我們麼?”
呂中天搖頭道:“他不會放過我們的,他會殺了我們。”
呂天賜叫道:“爹爹,那可怎麼辦?要不咱們投降?求他饒了我們一命,我們不當皇帝了。皇帝讓給他便是了。我們還當宰相便是。”
呂中天心中嘆息,自己何等的智慧,自己的兒子卻是個紈絝的廢物。他什麼也不懂,還妄想着回到從前呢。
“天賜,莫說了,你上來,爹爹要你上來。”呂中天加強了語氣道。
呂天賜道:“爹爹叫我上去做什麼呢?我不想上去,正是那寶座惹得禍,我不想去沾惹那寶座。”
呂中天一愣,忽然頗爲感慨。是啊,自己這傻兒子都知道是這寶座惹得禍,自己卻偏偏要坐上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天賜,你不上來,爹爹便下來。天賜,你莫要怪爹爹。咱們今日是逃不了了,爹爹要死了,你也活不了。與其讓你受林覺他們的羞辱折磨而死,還不如爹爹臨死前殺了你,你陪爹爹一起去吧。莫怪爹爹,爹爹是爲了你好。”
呂中天緩緩的走下寶座,袍袖下一柄匕首閃閃發亮。原來他一直叫呂天賜上去,其實是想在寶座上親手殺了呂天賜,讓自己的兒子臨死前也坐一坐那個皇帝的寶座。讓那寶座沾染上自己父子的鮮血。呂天賜不肯上去,他只能下來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