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慶豐三年的新年已經到來。大周朝的新年是一年中最爲隆重的節日,從元日到元宵節半個月的時間,朝廷大假,民間歡慶,各種活動層出不窮。在京城,大周皇帝還將祭天地遊長街與民同樂,可謂大費周章。在京城之外的各路州府,雖無京城百姓可和聖上皇家共慶之幸,但也同樣有各種喜慶的活動慶祝大周盛世。
杭州城是江南最大最繁華之處,自然新年的慶祝活動也少不了。各處的廟會遊湖活動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更應景的是,大年初二開始,好幾年沒下過雪的杭州居然下了一場大雪,這一下冬雪降瑞,紅妝素裹,將新年的氣氛也推上了最高潮。
林家的新年氣氛也很濃郁,大年初一,林伯庸帶着林家子弟一起拜祭先祖祈求來年生意興隆。之後去道觀寺廟佈施行善,於官府指定出設立粥棚接濟百姓。這些都是大戶人家的傳統。新年時節,總是要做一些吸引眼球之事,積德行善是他們最愛作的秀。林覺也不得不裹挾其中,跟着林伯庸等人東奔西走忙活不停。記憶中以前自己都不必參與這些活動,但今年,林伯庸顯然是不願意再冷落慢待他。林覺自然也不會推辭,畢竟給的面子還是要拿的,而且這一切也都是自己掙來的。
大年初五之後,一切終於稍微平靜了起來。林伯庸林柯等人忙着拜訪大戶豪族和相聯繫官員。新年期間也是廣結人脈,促進關係的最好時候。雖林伯庸也說了要林覺一起前往,但林覺還是婉言謝絕了。他實在不慣於那些赤裸裸談利益合作和交換的場合,自己也志不在商業,故而不願去受罪。
從初五日開始,停了五天的大劇院便重新開張了。,林覺帶着綠舞去大劇院看了新劇《救風塵》的首演。之後和謝丹紅謝鶯鶯以及數十名大劇院的女子們一起吃了團圓飯,並且親自給她們發了紅包銀子。盤桓了一會兒,天已近二更。二人這才踏着白雪皚皚的往家裡走。
長街上燈火還有,只是因爲夜已二更,很多店鋪前的燈籠都已經熄滅,只有零星的燈火點綴,照得街道昏暗晦澀。街道上也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偶爾纔有一兩個人縮着頭匆匆走過。四下裡變得很是寂靜。
綠舞手裡攥着糖葫蘆和糖人兒,髮髻上扎着綵帶兒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嘴裡哼着小曲兒,情緒很是高興。
林覺笑道:“綠舞,怎麼這麼開心?”
綠舞回過頭來蒲扇着大眼睛道:“當然開心啊,今年過年最是開心了,我感覺好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呢。瞧,糖人兒,糖葫蘆,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
林覺聞言心中一動,綠舞從來沒提及她小時候的事情,她是哪裡人,家在何處,自己從沒問過。
“綠舞,你想家麼?”
“想家?”綠舞愣了愣道:“這裡不就是我的家麼?公子這話是何意?”
“我是說,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麼?你家裡應該還有人吧,老家在何處?”林覺笑道。
“不記得了,我很小便被主母買進府了啊。那時候我大概七八歲吧,記憶很模糊了。只記得當時天很冷,我娘帶着我們在石欄橋哪兒,我餓的哭,娘也哭,妹妹也哭,弟弟也哭。然後主母路過,我娘求主母,然後我便被主母帶回府了。這麼多年,我也差不多忘了孃的樣子了。”綠舞輕聲道。
林覺覺得自己有些大意,自己身邊最貼心的人,自己竟然沒有時常關心她,也沒有關注她心裡在想什麼,這實在是不該。
“這麼說,你家裡還有弟弟妹妹?老家在何處還記得麼?”
“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呢。家在哪裡卻是記不得了。我只記得小時候家裡很好。房子也大。爹爹很和氣,娘也很和氣。可不知怎麼的,爹爹便死了。有天晚上天好黑的,娘帶着我們幾個坐了馬車走。不知道走了多少天,然後便到了杭州。娘天天哭,我也哭。不知道她們還在不在人世了。”綠舞低着頭道。
林覺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問這些事,綠舞正開心的時候自己問這些確有些大煞風景。但他卻又希望能問清楚,能幫綠舞一把。綠舞既然記得這些,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她心裡其實應該也是有些想法的。只是她很乖巧,從不對自己說這些心事。
“綠舞,莫要傷心。開了春咱們着人去查訪查訪,或許可以找到你的家人。畢竟是血脈之親,總是要找的。若是生活的好,便也可放心。若是日子過得不好,咱們也能救濟些。”
“謝謝公子,公子對綠舞太好了。只是,就算找到了,綠舞也是不會走的。公子可莫要讓我離開。”
“誰說要你走了?你可是我林覺的人,你家裡即便花錢來贖,也要我同意的,我可不會點頭。我只是想讓你了卻些牽掛罷了。一個人總是要找到根的,否則心裡會不踏實,就像那無根之萍一般。”
“公子說的對,若能找到,那是最好了。”綠舞開心了起來。
林覺打趣道:“你小時候吃得起糖人兒和糖葫蘆,沒準你家裡是個大戶呢。沒準你是個官家小姐也未可知。”
綠舞嘻嘻笑道:“公子莫取笑了,有我這樣的官家小姐麼?我寧願當公子身邊的小丫鬟。”
林覺心中感動,拉着綠舞進了旁邊的一個小巷子裡,捧着她冰涼的小臉親吻。綠舞宛然而就,兩人熱吻良久才分開,綠舞這才發現,手中的糖人兒和糖葫蘆都掉在了雪地裡,低聲嗔怪不已。
林覺低聲安慰幾句,拉着她欲回大街之上,忽然間昏暗的街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踩着街道上融化的積雪稀里嘩啦的衝了過來。林覺嚇了一跳,忙護住綠舞站在巷子暗影裡躲避,他擔心雪天路滑,別被這幾個冒失的衝過來的人給撞到了。
幾條黑影從巷子口猛衝而過,幾人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袍裡嚴嚴實實,躲在暗影中的林覺看的真切,這幾人連臉上都遮了黑布,一副夜行大盜的樣子。不覺心中一緊,皺起了眉頭。
幾個人影衝過巷口朝着前方的街道而去,綠舞也看到了這幾人的奇怪裝扮,靠在林覺的胸口低聲道:“公子,這幾個人看着不善啊,怎地在城裡還這副打扮?”
林覺搖頭道:“我也不明白。不過杭州城中即便治安再好,也還是有雞鳴狗盜之輩的,這些傢伙倒是有些像是盜跖。不管他們,總之不干我們的事,這是杭州府衙的事,越是年節,他們越是要加強治安纔是。”
綠舞緊張的點頭道:“咱們還是快些回府吧,近一段時間城裡不太平,我聽紅葉姐姐說,前幾日施腰河那邊有強盜闖入了田家大宅,搶了不少東西呢。田家上下都快嚇死了,還好沒有傷人。”
林覺點頭道:“說的是,咱們快些回去。”
林覺拉着綠舞剛探出頭來,忽然間又是腳步淅瀝之聲嘈雜而來,剛纔衝過去的那幾名黑衣人似乎又折返了回來。林覺忙一把拉住綠舞,兩人縮在巷口的石柱後面躲起來,畢竟不願跟這些可疑之人照面。
“人呢?剛纔還見他們在街上,怎地這一轉眼便不見了?”
“真他孃的見鬼了,老子親眼見他們從大劇院出來,兩個人走得也很慢,怎地眨眼便不見了?飛天上去了不成?”
“放你孃的屁,什麼飛天遁地的?定是鑽進哪個小巷子裡去了。他孃的,剛纔就該早些動手的,你們偏偏不肯。”
“趙老三,你放什麼狗臭屁?你以爲我們不想麼?剛纔碼頭那兒有艘船在卸貨,街道上還有行人,怎可動手?杭州城這兩天戒備森嚴,你不想活着出去,老子還想活着走。”
“馬老六,你能耐,那你說,現在怎麼辦?上哪找那小子去?堵着他家的宅子門口麼?白天被人發覺咱們鐵定走不了。今晚辦不了事咱們也得出城避着,你說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咱們沿着巷子去搜,他跑不遠的。”
“你他孃的瘋了麼?你知道西河大街這一段有多少巷子麼?咱們這幾個想搜?簡直異想天開。”
“……那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算他小子命大,容他多活幾日。總是有機會下手的。方纔一家店鋪裡有人探頭出來瞧見了咱們,我看咱們還是趕緊找地方換了裝束出城,免得惹來麻煩。別他孃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對對對,老六說的是,咱們得趕緊脫身,怕是引起了人懷疑了。”
幾名黑衣人在巷子外邊低聲交談着,咫尺之隔的林覺和綠舞二人聽的一字不差。綠舞顯然聽出了這是一羣歹人,嚇得身子顫抖,死死的咬住林覺的胸前衣服。林覺摟住她的身子將她擠在角落裡,讓她有些安全感。兩人大氣也不敢出,泥塑木雕般的縮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