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瘦小但是異常靈活的女真人在近戰搏鬥之中顯然比遼軍更有經驗,因爲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在白山黑水的密林之中,冰冷的激流之中,荒蕪的凍原之中掙扎求存活過來的。無論是水中的游魚,山林中的虎豹熊豬等猛獸,荒原上游蕩的狼羣,都是他們生下來的對手。而這些野物無不或者獠牙利爪兇猛無比,要麼滑溜敏捷難以捕獲。這也練就了女真人不同尋常的搏鬥技巧。
女真不滿百,滿百不可敵!這句流傳的話語雖然誇張的很,但卻也從某種角度說明女真人作戰的勇猛無敵,當然是指近戰搏鬥方面的。
眼前這可是人數多達八萬多人的女真人,突然的襲擊,分割的隊形,幾乎是毫無反應時間的近距離切入,讓人數本就處於劣勢遼國騎兵根本無法抵擋。雖然他們反應已經很迅速了,韓章更是在發現敵情的第一時間便示警,但終究還是無法扭轉頹勢。
無數只飛旋的彎月刀在空中嗚嗚作響,在星光下反射着幽藍的光芒。在三十步距離內,女真人的彎月刀的投擲堪稱一絕,甚至比射箭更外快捷。盤旋的刀陣在遼軍騎兵陣型中劃出無數的血花,雖然因爲彎月刀並不太鋒利並不能將穿着盔甲的遼兵一擊致命,但依舊可以割破他們並不精良的盔甲,造成巨大的創口。
光是看着那滿眼在空中飛旋往復的彎月刀陣,便讓遼軍騎兵們心神膽寒,眼花繚亂不知所以了。
彎月刀的攻擊還只是第一輪,真正可怕的是女戰真人衝如陣型之後的近身的搏鬥。那些女真人根本不會跟遼騎兵進行騎兵對砍的搏鬥,他們縱躍如飛,竄上對方的馬背,如猿猴一般緊緊的攀附在身材高大的遼兵身上,用他們的匕首割開對方的咽喉,用手肘擊打對方的太陽穴,用雙腿絞住對方的脖頸,用鐵爪猛擊遼軍的下陰要害。用尖牙利齒撕咬,用拳頭猛擊,用手掌上纏着的獸牙指虎猛擊。
總之,所有你能想到的攻擊方式,他們都會用上。而所有你們想象不到的攻擊方式,他們也都會用。在狩獵之中,當他們的尖牙利齒的獵物會將他們置於死地的時候,他們理所當然的會用處所有能用的手段,哪怕是用手指頭摳眼挖嘴頭撞牙咬等這些方法,只要能制伏殺死獵物,便達到了他們的目的。
韓章率領的騎兵中有幾人經歷過這樣的戰鬥?他們習慣於正常的刀砍槍刺弓箭射殺,近身格鬥也只限於正常的擊打格擋。這些騎兵雖經歷過遼陽攻城之戰,但那場戰鬥完全沒有體現出女真人近身戰鬥的特點。那日城牆上因爲地形狹窄,女真人也沒法展現出他們的戰法。但今日他們算是領教了。
韓章很快便意識到,今日之戰敗局已成。實際上從踏入對方的伏擊圈開始,戰鬥的結果便沒有了懸念。更何況在目睹對方的肉搏手段之後,韓章終於明白,當初耶律材兵敗之後所說的都是實情。
耶律材在興中府城外大靈河南岸大敗之後,耶律宗元曾大怒問責餘耶律材。責罵耶律材是個蠢貨。在曠野平原之地居然說是被女真人伏擊了,而且是直直的衝入對方的包圍圈中,像是瞎了眼一般。耶律材也是委屈的要命,他自己也知道這種說法無人會信,但事實卻是如此。當時包括韓延壽韓章在內的衆人都不信耶律材的話,他們認爲這不過是耶律材爲自己開脫的託辭罷了。但這託辭顯然也太離譜了些。更何況他所描述的女真人那種如魔鬼一般的兇殘的近身搏鬥的戰法,也是讓人不能相信。投擲迴旋兵刃殺敵,近身以野獸般的撕咬搏殺的搏命方式交戰?任何一支兵馬怕都不會這麼幹。這一切也都被認爲是一種託辭。爲此,很長時間耶律宗元對耶律材都不理不睬,認爲他既無能又欺騙自己。
但現在,韓章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終於明白,耶律材說的沒有半點嗎虛言。他所描述的遠遠不及眼前親眼所見的場面更讓人膽寒。女真人一個個都像是野獸一般,與其說這是搏命的打法,不如說這是他們所擅長的近身格鬥戰法。他們不是將對手當成人,而是當成野獸一般。他們出手歹毒兇狠,不留任何後手,直奔要害,直截了當。韓章只恨世上沒有後悔藥吃,當初自己哪怕是稍微相信一下耶律材的話,重視一下女真人平地藏匿伏擊的手段,今日也不會傻乎乎的進入對方的包圍圈中。
此時此刻,韓章知道只有快速的衝出重圍一途,不能在此糾纏。沒耽擱一息時間,便有十幾名手下騎兵死於對方之手,再打下去,要全軍覆沒。
韓章怒吼連聲,手中長槍橫掃,將兩名從馬背上躍起試圖竄上自己馬背上的女真士兵在空中掃落,同時,韓章大聲下達突圍的命令。
連續兩枚紅色焰火彈在漆黑的夜空中升騰爆炸,極爲醒目。這是韓章命信號兵發出的突圍撤退的信號,兩枚紅色信號彈,那也表明形勢危急,向遠處攻擊山嶺的韓德遂示警。亂戰中已經有數千騎兵死於女真人之手,剩下的騎兵見到信號之後開始集結衝鋒。
遼軍騎兵的作戰力還是有的,一旦從慌亂中恢復過來,兵馬有了明確的目標,並且集結成衝擊陣型之後,遼軍騎兵的戰鬥力便顯現了出來。被分割的三支一萬多騎兵的隊伍迅速往一起衝殺靠攏。橫向距離相隔僅僅數百步,這恰恰是女真人最爲薄弱的地方。而外圍則是女真人兵馬最多的地方。所以橫向衝鋒匯合是最爲明智的作法。韓章的意圖是,三支兵馬匯聚在一起,便可形成朝一個方向突圍的巨大兵力優勢,屆時對方來不及調集兵馬阻攔,便可衝出重圍。強大的衝擊力和箭矢的打擊完全可以讓一個方向的女真人無可抵擋。
此戰術也似乎已經奏效,左右兩支騎兵不顧一切的往中間衝殺靠攏,數百步路途中血肉橫飛,死傷無數,雖然進展緩慢但確實起到了作用。在三支兵馬中間的女真人反而成爲了被反包夾的對象,他們的死傷也同樣慘重。騎兵們衝殺的路途上,無數敵我雙方的人馬屍體倒在冰冷的草原上。血水融入泥土之中,散發着腥臭的令人作嘔的氣息。此刻若是白天的話,定能看到地面上拔尖的春天的綠草已經全部被染成了一朵朵紅色的小花。
完顏阿古大騎着高頭大馬立在一處真正的土包上,身後黑色的披風在夜風之中獵獵作響。他關注着戰場的局勢,很快便洞悉了敵軍的意圖。
“他們想合兵突圍,嘿嘿,肉入口中,怎麼可能跑了。煮熟的鴨子怎麼可能飛了。兒郎們!跟老子衝!”完顏阿古大高聲大喝,伸手在馬鞍旁將丈二長柄狼牙棒取在手中。
“殺!”狼牙棒斜指空中,在繁星閃爍的天空中的映襯之下,棒頭的尖刺閃爍着藍幽幽的冷光。隨着這一聲怒吼,完顏阿古大策馬飛躍而下,身後的披風飄揚,在空中劃出一道黑色的幻影。
“殺!”兩千名手持狼牙棒的完顏阿古大的親衛騎兵齊聲大吼,追着前方完顏阿古大雄壯的背影猛衝而去。
這一隻手持狼牙棒的兵馬就像是一羣兇猛的野獸衝突混亂的戰場之中,他們衝鋒的路線不是三支遼軍騎兵的交接處,也不是兩側正在往中間靠攏的南軍騎兵,而是最中間那支由韓章率領的主力。完顏阿古大要硬生生的從最中間切入,將中間這隻正在人馬匯聚的主力騎兵給切開,要以最爲原始的野蠻手段破壞對方的突圍意圖。
狼牙棒起落,帶起風雷之聲。南軍騎兵的彎刀是輕兵器,在這樣野蠻的重兵器面前太過吃虧。狼牙棒兜頭砸下來,彎刀根本擋不住。聰明的知道必須躲避,不聰明的試圖以彎刀抵擋,其結果必然是連刀帶人被砸中。完顏阿古大選出的這兩千人都是女真族中氣力強大之人,狼牙棒這種兵器靠的便是重捶殺敵,靠的便是威猛之勢,所以完顏阿古大設計的招式都是兜頭蓋臉的毫無花哨的當頭猛砸和懶腰橫掃,有去無回,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的打法。這正發揮了狼牙棒的威力。
南軍騎兵根本無法抵擋完顏阿古大這兩千狼牙棒騎兵的衝擊,但聽得到處都是頭蓋骨碎裂的沉悶的咔擦聲,但只中一棒,便連頭盔帶頭顱被砸成爛西瓜。空中碎裂的頭骨在被砸中的瞬間四散飛迸,腦漿和血肉在空中綻開,糊的所有人一頭一臉。除了這種聲音之外,一時間竟聽不到尋常作戰時的淒厲的叫喊和呻吟聲,因爲這種打法死者甚至沒有機會叫出聲來,頭上捱了一棒子便立刻死去,哪裡還有發聲的機會。
兩千人如地獄中冒出的黑騎士一般硬生生的砸出了一條血路,在南軍中軍騎兵中間殺的血肉滾滾,人仰馬翻。他們的意圖竟然是從北往南殺個來回,完全將南軍騎兵視爲魚腩。
韓章怎能容忍?他高聲大吼,率領三千精騎從斜刺裡殺出,堵在完顏阿古大前進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