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今天有事出去了,更新來遲,見諒!)
即便郭旭急着要趙元康去見他,但是活着的趙元康他是見不到了。此刻的趙元康正仰面朝天躺在林地之間的那片戰場之上,渾身上下中了幾十只箭,早已死的透透的了。
趙元康兌現了他發下的誓言,那日授命去從石人山口進攻的時候,他便在郭旭面前發下毒誓,說倘若不能成功,願受萬箭穿心而死。博望坡被埋伏戰敗之後,郭旭並沒有抓着這一點不放而是饒恕了他,他自己也似乎忘了曾發過的誓言。然而今日,他終究難逃誓言的反噬。雖然並非受萬箭穿心之禍,而只是中了二十幾支箭而已,但這種死法,已經夠慘的了。
說起來趙元康死的有些冤枉,本來他的身邊有衆多的親衛護衛的,他本人也攜帶了一柄橡木大盾保護自己。但是,一窩蜂火箭筒肆虐的時候,陣型大亂。爆炸的煙霧讓身邊人相互都找不到對方,亂成了一鍋粥。趙元康本來採用了最好的策略,便是整個人蹲在地上,將大盾遮擋住大半身子。橡木大盾完全可以抵擋火箭的射擊,而且可以抵擋一些爆炸的傷害。但因爲太過混亂,身邊人忙於自保,他的大盾居然被身旁的幾名士兵摸索着搶了過去。
雖然他大罵着表明身份,但亂糟糟的情形之下士兵們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吼叫。幾個人將那柄橡木大盾硬生生的搶走,像是硬生生從一隻烏龜山上揭下它的硬殼一般,一下子便將脆弱的身體裸露在外,沒有了任何的保護。趙元康大罵不已,本能的想要逃離這裡。然而悲催的是,他居然跑錯了方向。一片混亂中他居然朝着敵人的方向跑了幾步,等到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一蓬箭雨射中了他的身體,兩支火箭也釘在他的胸口上,爆炸之後幾乎將他的胸口炸穿。堂堂大周樞密副使,殿前司指揮使趙元康就這麼窩囊的死在了這場窩囊的戰役之中。
趙元康的屍體很快被打掃戰場的落雁軍士兵發現。他的盔甲裝扮和普通士兵是不同的,佩刀也是不同的,所以無需認識他的真容,只需通過辨別裝束便知身份不同。很快林覺便知道了趙元康死亡的消息,親自辨認後確認無疑,不禁大笑不已。
“這賊子多行不義,今日終得報應。皇上在天之靈,當感欣慰!”林覺道。
“正是,死的好,死的太好了。來人,將趙元康的屍體吊起來示衆,這賊子正是參與篡位謀逆的主謀之一,此番得誅,天道得彰。示衆以告慰先帝亡靈。”郭昆也大喜過望,下令道。
林覺忙道:“兄長,我看這趙元康的屍體還是送還給郭旭爲好。吊在這裡示衆可沒什麼意義,山外人可不知情。莫如將之送還郭旭,可警示郭旭以及官兵衆將,促其知難而退。”
郭昆想了想道:“也罷,便依你就是。”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趙元康的屍體便躺在了郭旭的面前。落雁軍還細心的爲其整理了儀容,將其胸口的大洞用布帛遮住,清洗了他滿是血污的猙獰遺容。但是那幾十隻箭卻沒有拔掉,依舊橫七豎八的插在屍體上。
郭旭本來對趙元康滿腹怒火,甚至想要重重責罰,但此刻見到的是已經戰死的趙元康,頓時滿腔怒火化爲烏有,一股驚恐和悲涼之感油然而生。他已經知悉了林間戰鬥的細節,知道落雁軍用了一種極爲猛烈的火器阻擊了大軍的進攻。按照描述來看,那是一種極爲兇狠的火器,很短的時間裡邊造成了巨大的殺傷和混亂,導致了大軍的潰敗。郭旭心中本就堵得慌,正不知該怎麼應對。此刻見到趙元康的屍體,不由得流下了淚水。
“沒想到啊,沒想到啊,趙愛卿,你居然死在了這裡,實在是沒想到啊。朕痛失臂膀,國失良將棟樑。難道說,朕當真要折戟於此麼?區區一個山寨都拿不下麼?朕真的錯了麼?不該發兵來此?”郭旭推胸頓足的道。
誰也不知道郭旭是爲了趙元康戰死而悲哀,還是因爲戰事落敗的人悲哀。總之,熟悉郭旭的人還是第一次見郭旭流淚,第一次見他如此頹唐。
“皇上節哀啊,臣等無能,不能爲皇上分憂,臣等有罪啊。”衆將在旁紛紛叫道。
郭旭搖頭道:“不怪你們,不怪你們,朕要反思,朕要反思纔是。衆將士已然英勇作戰,是朕領軍不力之故。來人,放了白將軍,朕要向他致歉。”
郭旭主動認錯,更是破天荒第一回。雖然沒有幾個人認爲皇上是真心認錯,但起碼他此刻的態度是誠懇的。白奇被人帶來,郭旭親自給他鬆綁,態度誠懇的向他道歉。白奇有些受寵若驚,連連自責。見到趙元康的屍體之後,白奇才有些明白爲何皇上會如此了。看來皇上這次是真的有些騎虎難下了,他也許是想要徵詢衆人的意見,想出個解決目前困局的辦法來。
果然,郭旭隨即宣佈暫停攻擊,休整待命。並立刻召集衆將商討對策。
……
一場火拼之後,落雁谷迎來了難得的平靜。雖然山下強敵猶在,但在上午一戰的鼓舞之下,落雁谷將士們士氣高漲,一掃之前的擔憂之情,對於戰勝強敵充滿了信心。
午後到傍晚,雙方再無發生戰鬥,局面暫時陷入焦灼對峙之中。經歷了連續三天的作戰,衆人也有些疲憊,乘此機會,雙方都亟需休整。
夕陽西下,林覺獨自一人來到落雁谷東側的懸崖之上,負手看着夕陽下的山巒和落雁谷中的田園和河流,看着漫山燦爛如雲霞般的場景,久久不動,若有所思。
高慕青和白冰聯袂從山林中走來,她們在寨主沒見到林覺,問了親兵,方知林覺獨自來此了。
“夫君,你怎麼一個人來這裡了?教我們好找。”高慕青嬌聲叫道。
林覺轉過頭來,見是高慕青和白冰二女,於是微笑道:“你們怎麼來了?我只是來靜一靜罷了。裡邊太過喧囂了。”
高慕青緩步走近,笑道:“兄弟們慶賀得勝,自然嗓門大些。夫君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們,難道還不習慣麼?”
林覺微笑不答,白冰卻在後方輕聲道:“夫君似乎是心情不太好是麼?”
林覺愣了愣,笑道:“我怎會心情不好?”
白冰道:“夫君瞞不了我,大戰告捷,夫君不和衆人慶賀,反獨自來此,這難道不蹊蹺?”
林覺呵呵而笑,輕嘆一聲。高慕青也意識到有些異樣,忙問道:“莫非白冰妹子說的是真的?夫君真的心情不好?那是爲何?”
林覺轉頭過去,看着西邊低垂的落日沉吟不語。
高慕青走上前來,輕聲道:“夫君,莫非你有什麼話還不能跟我們說麼?”
林覺轉頭看着高慕青英武俏麗的面容輕聲道:“冰兒說的對,我確實心情不太好。我怕影響了衆兄弟的心情,這纔出來舒緩舒緩。”
“爲什麼啊,咱們打了大勝仗啊。上午一戰,我們殲滅了官兵近九千,我落雁軍死傷不超過千人,繳獲兵器盔甲無數。這是一場完勝啊,怎地夫君還心情不佳?莫非是擔心火箭告罄,後續難以作戰不成?”高慕青不解的問道。
林覺緩緩搖頭道:“當然不是因爲這些,雖然火箭耗盡,但經此一戰,官兵比不敢輕舉妄動了。他們可不知道我山寨有多少火箭儲備。再說,我並非無後續手段。單憑一窩蜂拒敵,那也不是我的行事手段。”
高慕青道:“那到底是爲何呢?”
林覺吁了口氣道:“罷了,跟你們說說也自無妨。實際上我們越是殺敵越多,便讓我心情越是不好。要知道,我們殺的都是大周的兵馬。這些人雖此刻爲敵,但他們是爲郭旭所驅使而來,他們終歸是大周的兵馬。每殺一人,大周便虛弱一分。於我而言,我並不希望和這些人爲敵。你們明白麼?”
高慕青皺眉不語,她沒聽明白林覺要表達的意思。
白冰倒是聰穎,輕聲道:“夫君的意思莫非是,不肯以屠殺大周兵馬的方式贏得和郭旭之爭?因爲那削弱的是大周的總體實力?”
林覺點頭道:“冰兒說的大致不錯。你們或許認爲我這種想法很奇怪,但我真的是這麼想的。這些兵馬其實是大周的保障,是護衛大周安全的基石,我們殺的越多,大周便越是虛弱。我們舉旗不是爲了自相殘殺,而是爲了討伐郭旭,爲先皇報仇。我並不希望造成大周虛弱,天下混亂之局,因爲那對大周天下蒼生百姓是巨大的傷害。我不希望我們落雁軍的作爲反而幫了外敵的忙,如果無外敵窺伺,我並不介意和郭旭的人馬浴血廝殺。然而局面遠非如此簡單。”
高慕青也明白了過來,沉聲道:“夫君是擔心我們對大周打擊過重,導致其元氣大傷。一旦有人乘虛而入,朝廷會無力抵擋,釀成滅國悲劇?”
林覺緩緩點頭道:“我知道這麼想有些過分,他們是來剿滅我們的,我不該這麼去想。可是這種想法總是揮之不去,讓我難以釋懷。倘若不是郭旭大舉來攻,我絕對不會下令落雁軍去和官兵交戰的,因爲我不想造成大周的混亂局面,不想自相殘殺。也許我的想法是可笑的,但我心裡是這麼期待的。我爲了先皇報仇而舉旗,爲了大周百姓而舉旗,然而若是因爲此舉反而斷送了大周江山,反而將百姓陷入水火之中,那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高慕青和白冰均無言以對。她們其實並不能理解爲何林覺會有這樣奇怪的不可思議的想法。在她們看來,事情其實很簡單。對方來攻山,便是敵人。對敵人,便只有擊敗殺死他們,保證自己的安全。她們可不會去想此舉會帶來什麼。郭旭不給落雁谷活路,自己反而要替郭旭考慮?這簡直是奇談怪論。
不過她們也隱約的感受到了一些。夫君的心是不肯安心於此山寨的,他雖身在山寨,但其實他從未將自己當成是山寨中的人。說白了,夫君胸中裝着的是天下的。他雖已經舉旗而反,但他的內心依舊將大周作爲歸屬。事實上他也一直這麼宣揚的。他告訴山寨的每一個人,山寨不是世外桃源,山寨中的一切都是大周治下的一切。永遠不要把自己當成是山匪或者是顛覆大周的人,那不符合夫君心中設想。
林覺今日所言倘若告知衆將,怕是要吵成一鍋粥。他們會誤以爲林覺有婦人之仁。然而,這並非婦人之仁那麼簡單。林覺最近有所反思,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已經向着嚴正肅方敦孺他們進行靠攏,以前很多不可理解的事情最近忽然變得可以理解了起來。那是一種全新的警戒,在外人看來,這或許是一種愚昧的想法,會被人視爲不識時務和可笑的想法,正如當初人們對於嚴正肅和方敦孺的評價一樣。可是林覺自己卻明白,這是對時代的負責任的人所必須思考的問題。
一個人到底有怎樣的作爲纔算是有爲者,是個人的建功立業成功重要,還是爲了整體的利益而奮鬥重要。是快意恩仇重要,還是爲了大局而妥協重要?怎樣的選擇纔是最佳的選擇,這其實已經成爲林覺心頭縈繞的問題。若是以前,林覺或許會爲眼前的大勝而欣喜不已,但此刻的林覺早已非以前的林覺,他想的更多,想的更深。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究竟是對是錯,林覺自己也很糾結矛盾,難有答案。而林覺這番考慮也是不足爲外人道的,因爲肯定會收穫衆人的不理解,甚至是不滿。
好在面對高慕青和白冰二人,林覺可以暢所欲言說出心中所想,因爲林覺知道,她們是不會對自己不滿的,最多隻是不理解罷了。即便是不理解,她們也還是會站在自己一邊。
“夫君,無論如何,大敵當前,此刻夫君還是不要多想。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擺在眼前,倘若山寨都不保,還說什麼?咱們首先得保證大寨和落雁谷軍民的安全不是麼?朝廷兵馬倘若攻下了山寨,拿住了我們,怕是也不會對我們有半點仁慈,是也不是?”高慕青沉聲道。
林覺點頭道:“慕青所言極是,我只是想一想這些事罷了,眼前之事該怎麼辦還得怎麼辦。官兵只要敢繼續進攻,我也絕不會有半點的手軟。一切都建立在山寨的安全,落雁谷軍民的安全的基礎上,離開這些,什麼都不用談。”
高慕青和白冰相視而笑,本以爲夫君有些想的太多,走火入魔了。會不願意繼續對官兵進行殘酷的打擊,看起來是杞人憂天了。夫君只是想得多,但還是很理智的,並沒有走火入魔。
“夫君,那咱們快去山寨吧,大夥兒都等着你呢。”高慕青笑道。
林覺道:“等我作甚?對了,你們來找我莫非是有事?”
高慕青看着林覺沉聲道:“郭旭派人上山了。”
……
上山的是白奇,他已經被郭旭臨時任命爲統軍指揮使,接替了死去的趙元康的職位。午後郭旭召集了衆將開會,希望能對目前的困難處境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在會議上,白奇提出了一個計策。
白奇的計策是,上山跟落雁軍進行談判。談判只是手段,穩住目前的局面是真實目的。因爲大軍現在士氣低落,倘若此刻攻山,必難成功,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休整,重新擬定攻山計劃,且要恢復士氣。
當然。談判也不是瞎談,倘若能和林覺達成某種協議,則未必不能以談判的手段結束此次圍剿。不過那條件必是極爲苛刻的。但卻也並非是沒有可能的。
白奇親自請纓上山來見林覺,一方面他是邊鎮守將,跟林覺之間並無交集和恩怨。身份上可以不至於引起林覺的反感。另一方面,這計策是白奇提出來的,他去,則更利於掌握分寸。
郭旭給予白奇全權代表自己的權力,親自送他到山下,命人護送他上山。白奇只帶着十幾名親衛上了山,在遭遇攻擊之前亮明瞭來意。落雁軍士兵將其押到寨主大廳後,衆人遍尋不到林覺,高慕青和白冰這纔來找尋林覺。
林覺聽到山下派人來談判的消息甚爲驚訝,以郭旭的脾性,他怎肯跟自己進行談判。難道說他真的被今日之戰嚇破了膽子不成?這也是有可能的,這種戰鬥對對方的士氣必是極大的打擊,郭旭恐怕也不得不反思一番攻下落雁谷的可能性了。
既然他要談,那便談談看也無妨,倒要瞧瞧郭旭到底玩的什麼鬼花樣。
林覺回到落雁縣衙的時候,大廳裡的局勢古怪的很。落雁軍衆將領一個個橫眉怒目的盯着站在下首的一人,一個個像是金剛羅剎一般。下首站着的那人倒是有些從容,臉上並無懼怕之色。此人雖面色黝黑,但相貌不惡。身材適中,鬍子修的整整齊齊的,倒有幾分儒將之風。
林覺到來,衆將領紛紛行禮。林覺還禮已畢,來到主位坐下,擡眼看着來人。
“在下白奇,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位便是林覺林大人吧。”白奇拱手行禮,不卑不亢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