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淘目光一閃,已然會意。阿仇見他問出真相,反將兇手的主使者推到吳國姬光身上,心中詫異不已,不過他對慶忌素來俯首聽命,已習慣把他的腦袋當成自己的腦袋,心中雖不明白,卻仍是拱手稱命。
阿仇退下,手持兩柄血淋淋的短戟站在路口,英淘一躍上車,拾起馬繮驅動了馬匹。慶忌沉着臉色登上馬車,英淘忽然說道:“公子,孟孫氏欲壞大人之計,竟使刺客前來,我們要不要……”
慶忌微微擡起眼睛,問道:“如何?”
“我們是否該通知季孫大人,那樣……”
“哼!那樣也沒甚麼作用。季孫意如做事最缺乏的就是果敢的魄力,他助我之心還不堅決,現在是不會與孟孫、叔孫兩家撕破臉皮的,就是找他攤明又能如何?徒讓魯國上下驚恐,再不敢與我親近。”
英淘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就算明白了刺客的身份也奈何不了孟孫氏,孟孫氏這樣的身份,決不會親自去做派遣刺客的事,就算抓住了活口,也完全不能做爲憑據奈何得了他。如果現在撕破臉皮,只是逼季孫意如立刻在慶忌和孟孫氏之間做出一個選擇罷了,慶忌此時在魯國朝堂上還沒有多大影響和實力,過早攤牌對公子並無半點好處。
慶忌沉吟片刻,說道:“孟孫氏亡我之心不死,就會肆無忌憚地繼續派刺客來,他和季孫意如明爭暗鬥幾十年,深知季孫意如的秉性,料定了這頭老狐狸在決心未定前是不會爲了我和他決裂的。如今……我們不能靠別人,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公子放心,只要英淘這條命還在,就算身在龍潭虎穴,英淘也決不容人傷害公子分毫。”
慶忌微微一笑:“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不過……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再嚴密的保護手段,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要防守,只有進攻,進攻纔是最好的防守手段。”
英淘一呆:“公子,你的意思是?”
慶忌在車中沉默下來,馬車的一個車輪已經有些破損,走起路吱吱吜吜亂響,慶忌就在這吱吜聲中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道:“回府後,你去城外走一趟,從樑虎子那裡調些生面孔來,只挑膽大心細、身手靈活,善於飛檐走壁、鼠竊狗偷之術的。嗯……前些天招降的大盜展跖的手下中,可以挑幾個出色的來,人數不要超過二十。今晚……我有大用!”
慶忌回府沒多久,季孫氏便派了人來慰問,慶忌渾若無事,從容對答,好似根本不把遇襲的事情放在心上,言語之間全是不屑姬光一而再地唯使小人行刺的伎倆。季氏的使者問不出什麼,跟着嚴詞譴責一番,剛剛返回去向季孫意如覆命,負責司法律案的大司寇孫叔子又急匆匆趕來。
這人是孫敖的父親,他已聽說了兒子和叔孫家田獵作賭,敗者爲奴的事情,當時聽了便把孫敖痛斥了一頓,罵他荒唐胡鬧。可是事關自己家的顏面,既然已經鬧的滿城皆知,他也不想輸的難看。這勝利的關鍵,都着落在慶忌身上,他可是真心不希望慶忌出事。
孫叔子匆匆趕了來,寒喧問候一番,認真地問道:“那些刺客如今都是死口,不知他們行刺時操的是何方口音,可曾報過身份?”
慶忌淡淡笑道:“要說怨仇,我只與一人有仇,那就是吳國姬光了,這些刺客穿着的衣服、使用的兵器雖然都是魯國樣式,不過是用來遮掩身份罷了。他們廝殺吶喊時,隱隱便帶着吳人口音,除了姬光,還能是誰?”
“吳王闔閭?”孫叔子臉色陰晴不定,好半晌才向慶忌拱手道:“公子,孫某這便回去,我要馬上安排人手排查曲阜所有的外地人,尤其是吳人,定要儘快緝拿兇手,還公子一個公道,慶忌公子,我這便告辭了。”
“辛苦孫大夫,一切有賴司寇大人。”慶忌含笑把他送出門去,還沒走回大廳,家人又來傳報,季孫公子到了。還沒等慶忌迎出去,季孫斯就快步走了進來,慶忌只道又是個來慰問的,正準備把重複了幾遍的答謝話再說一遍,季孫斯滿臉通紅地走到他的面前,雀躍道:“慶忌公子,聽說你遇刺啦?”
慶忌一呆,不明白自己遇刺他有甚麼可高興的。只微微點了點頭,季孫斯已眉飛色舞地翹起大指:“慶忌公子果然有萬夫不擋之勇,我聽說,那些刺客暗伏於旁,先以利箭偷襲,傷不得公子分毫,再以劍戟行刺,公子赤手空拳,殺得他們一敗塗地,遺屍遍野……”
季孫斯滔滔不絕,說的唾沫橫飛,慶忌聽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這少年不是來慰問的,而是聽了這樣的事蹟,巴巴的趕了來瞻仰他心目中的英雄。
季孫斯興奮的臉龐發紅:“公子如此神勇,難怪你說打回吳國去易如反掌,嘿!現在我對你可是信心十足了。”
慶忌本來還想謙虛一番,聽到這話心中一動,只是微微一笑,對於他的恭維可是照單全收了。季孫斯又說了半天話,這才喜滋滋地道:“原先我還擔心公子不擅車戰,咱們十日後的較技未必就能十拿九穩呢,現在看來,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慶忌與他並肩走進廳去坐下,這才說道:“季孫公子,戰場廝殺、生死拼搏,慶忌的確不慮任何強敵。然而,田獵較技可是大大的不同。不瞞你說,田獵嘛……我在吳國,於弓箭戰車方面下的功夫最少,實實算不得優秀,再說車戰靠的不是一人之力,如果只憑我一人,可未必能夠取勝。”
季孫斯一聽愁道:“那可壞了,我是把一切希望寄託在你身上的,你若不行,咱們公子軍中……,嘿!除了女生和我還有幾分勇力,其他的人……只有一張嘴巴厲害,哎呀,我已着人去制‘公子軍’的戰旗了,可不要大丟顏面纔好。”
慶忌見他着起急來,安慰道:“公子莫慌,那些位公子或許武技不算嫺熟,但是他們未必就沒有用處,對方能出動的多是普通士兵,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真的傷了這些世家公子,他們在這些公子面前畏手畏尾,就很難發揮所長,那就是我們的機會了。到時候你我善戰者集於一輛戰車,以此車爲主,要說敗,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季孫斯連聲道:“不能敗,敗不得,這一敗不止女生一人要丟人現眼,咱們這一干兄弟全要擡不起頭來了。這可不行,咱們好好計議一番。”
他四下張望一顧,說道:“有什麼吃的,給我拿一些來,方纔在魯膾居只顧飲酒了,回了家便聽說你遇刺的事,我還不曾吃過東西呢。”
慶忌一笑,喚過阿仇,讓他去廚下吩咐一聲。那時的人還不懂得炒菜,如果事先沒有準備,現做頗費功夫,好在常用的菜餚不過醬燉滷醃幾個品種,其中除了燉菜都是現成的,涼盤直接就可以端上來,熱菜下鍋一熱也就飛快地傳上來,二人便據席續飲。
在季孫斯心中,路上遇到幾個刺客,實在是小事一件,真正重要的大事唯有十日後的這場較量,那可是萬萬輸不得的,於是兩人一邊進食,一邊研究較技事宜。季孫斯深諳田獵之道,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整個競技的流程仔細推敲了一遍,那些烏七八糟的下作伎倆便一一出了爐。
慶忌沒想到季孫斯翩翩公子,一表人才,滿肚子竟都是如此損招,簡直和地痞無賴有得一拼,真是聽的大開眼界。季孫斯說到最後,忽又一拍大腿,道:“啊呀,我怎麼忘了,這田獵時,進轅門可是有一條很大的規矩的,如果咱們善加利用……”
他把想到的主意對慶忌低聲說了一遍,然後便得意大笑:“這一點,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除了你,旁人可沒本事做的到。”
慶忌捏着下巴遲疑道:“這個……是不是有點太陰險啦?”
季孫斯臉色一變,乾笑道:“慶忌公子光明磊落,不屑使這樣手段麼?”
“哪裡,哪裡,賽場也是戰場,取勝纔是唯一的目的,什麼手段並不重要。那麼多陰險的事情你季孫公子都做了,我若不陰險一點,怎麼能算是你的好兄弟呢?”慶忌說完放聲大笑,季孫斯呆了一呆,終於也大笑起來,他忽然覺得,這位慶忌公子倒不是高不可攀惹人討厭的什麼君子,彼此氣味相投的很,頓時又覺有些親近。
季孫斯喜道:“事情商議的差不多了,如今心事已了,且喚舞伎上來陪我們飲酒吧,酒興一盡,我便該回去了。”
慶忌笑道:“要叫公子失望了,這府邸還是令尊借給我的呢,舞伎嘛,可是一個沒有。”
季孫斯向他擠了擠眼睛,狡黠地笑道:“誰說沒有?原來沒有,今晚卻一定有的,我來時帶了三輛馬車,都在前院兒停着,且命你的人去我車上喚人來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