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宮城外停着一隊車馬,前後各三十輛戰車,三百名披甲武士靜靜地矗立在那兒。起風了,風吹着沙塵,披甲的武士們都眯着眼睛,將領們把盔甲盆領都罩得嚴嚴實實的以防風沙,天色陰陰沉沉的,看樣子或許今天就會下雪。
宮門打開,國君姬元和君夫人南子在一大羣公卿大夫和宮中侍衛的陪同下走了出來。姬元穿着一身諸侯的裘衣,而南子的服飾尤其特別,貂毛衝內,外裳華麗,領口是雪白的貂尾環繞而成,毛茸茸的貂尾把她皎潔秀美的臉蛋襯托得象一朵雪連花,一雙亮晶晶的烏黑眼眸,帶着比寒風更冷的霜雪,然而那容顏仍然嬌豔不可方物。
“夫人一路小心,天氣寒冷,夫人要注意保重身體。”姬元溫柔體貼地對南子說道。
當衛國君臣明爭暗鬥日趨激烈的時候,做爲齊豹一方的領袖君夫人南子卻突然提出要回宋國探訪父母。她回國省親本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她在目前這樣微妙的情形下突然提出回宋國,那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衛宋兩國脣齒相依,共抗強晉,一直保持着極爲密切的關係。姬元雖恨南子與公子朝、齊豹等人合謀,取兵符令箭助他們誅殺了公孟縶,然而因爲南子的身份,除非她要篡奪自己的君位,否則是不可能與她撕破臉皮的,因爲南子回國的事,他對齊豹等人地行動步伐也暫時放緩了。齊豹等人謀權不假。卻沒有篡位野心,他不能因小失大,在沒有摸清南子這番舉動的真實意圖之前,他必須暫時隱忍。
“多謝國君。小童這就去了,國事繁重,國君和諸位大夫請回宮吧。****不必再行相送。”南子淺淺一笑,向自己這位貌合神離的夫君柔聲對答一番。
“好。好好,待見了宋君和君夫人,請代爲夫向他們致禮。”姬元走到車前,體貼地攙起南子的手臂扶她上車。
南子一手扶着姬元,一手提起裙裾,款款登車。
一朵雪花飄搖而下,南子瞧見,伸出玉掌。雪花落在溫暖地掌心,迅速融化,就象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
“下雪了。”南子輕輕一嘆,回眸淺笑道:“國君請回,諸位大夫請回,南子這就去了。”
“夫人一路小心。”
“君夫人一路小心。”
姬元與一衆公卿大夫拱手道別,車馬轆轆,冒着風雪向宋國而去。
人羣中站着公子朝,南子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公子朝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黯然。魯國曲阜。叔孫氏府。門外寒風呼嘯,百木凋零,廳中卻是暖意如春,就連廳柱下的花草都象春天般地鮮翠欲滴。
叔孫玉與孟孫子淵正在廳中飲酒,身旁放着兩個燃燒正旺的火盆。
“唉,我一力舉薦姬宋爲君,看來是走了季武子地老路了,咱們魯國國君。都是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前日薦子入朝爲官,本來十拿九穩的事。竟然被他以我兒年輕,還需歷練爲由給拒絕了。每每想起,真是氣憤難平!”
孟孫子淵一聽,不禁升起同仇敵愾之心,拍案道:“誰說不是,我兒也是被他以同樣理由給拒絕了,想當初若非你我二人保舉,他能登上君位?哼!想不到他居然投向季孫意如一方,那老匹夫也不知使了怎樣手段。^^^^聽說……國君欲納季孫子菲之女季孫小蠻爲夫人,季孫小蠻那丫頭卻離家而走,迄今下落不明,奇怪,姬宋這小子怎麼不但沒有遷怒於季孫意如,反而與他走的更近了?”
叔孫玉冷冷一笑:“還不是因爲孔丘匹夫,姬宋哪有什麼心機,這都是咱們魯國大行人孔仲尼教給他的手段。嘿嘿,你不用擔心,姬宋對季孫意如也沒抱什麼好心眼,他是明知只有你我抱成團,再與他聯手,才能對付季孫意如,不虞你我會對他不利,所以纔有意壓住我們,不想一下子滿足你我的要求,你看着吧,最遲明年春祭,你我的兒子一定會入朝做官的。”
孟孫子淵略一思忖,蹙眉道:“姬宋在以我們三桓互相制衡,趁勢坐大自己?”
叔孫玉酌了口酒,淡笑道:“當然,他有此心,我不奇怪,孔丘使出這樣手段,我也不奇怪。唯一可慮之處時……我等本欲藉此良機把季孫意如掀下去,可國君既存了這樣地念頭,恐怕不會任由他倒下去,只是季孫意如根基深厚,一旦被他緩過氣兒來,那時局勢恐怕……,姬宋小兒,在玩火呀……”
孟孫子淵把玩着酒杯,沉吟道:“子玉,原以爲罷了他的執政之職就能達到我們的目的,可是等到真的逼他辭去執政,我們才知道這幾年的經營,他在朝中已經擁有了多麼大的力量,如果你我與國君繼續這樣離心離德,互相猜忌,早晚必爲季孫意如所趁,重新踩到我們的頭上。你我並沒有什麼野心,只是希望打壓季孫意如,免得他一家獨大而已,莫不如向姬宋剖白心意,只有聯合了他,才能真的壓倒季孫意如啊。”
叔孫玉冷哼一聲道:“說的容易,姬宋有先君前車之鑑,視我三桓如虎,我們如何取信於他?”
孟孫子淵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聯姻!”“聯姻?”叔孫玉一怔:“你要把女兒嫁給國君?我記得……你兩個女兒都是庶出地吧,雖說姿色都很俊俏,但出身卑微,恐難立爲夫人……”
孟孫子淵沒好氣地道:“還用你來提醒老夫嗎?我說的是你的女兒,不是我的。”
叔孫玉又是一呆:“我女兒?你說搖光?她已許配慶忌……”
孟孫子淵不耐煩地道:“慶忌?如今姬光已完全掌握整個吳國,僅從他打得強大的楚國一直不敢與他交鋒,吳軍的強大已可見一斑,如今慶忌能否復國殊爲可知呢,何況,他即便復國,也是吳國之主,你我的基業卻在魯國,難不成把偌大家族搬到吳國去?做吳國夫人和做魯國夫人,哪一個對你叔孫氏更爲有利呢?”
叔孫玉略一遲疑,搖頭道:“不妥,我已應允慶忌,怎好食言?”
孟孫子淵笑道:“這樁婚事,所知者不過三兩人,我們如今允他在費城駐兵,對他已是仁盡義盡,爲了一個女子,他能有微辭麼?再說……”
他目光一沉,冷冷地道:“慶忌與季孫意如打得火熱,他的軍營在季孫意如地封邑之內,又得季氏成碧全力相助,即便慶忌復國成功,季孫氏對他地幫助也遠遠大於你的一樁婚姻,到那時,得吳國之力最多地,恐怕仍是季孫意如,如果你我現在不把國君牢牢掌握在手中,到得那時,大勢已去矣。”
叔孫玉沒想到一向粗獷的孟孫子淵居然能有如此長遠的看法,聽了這番話已是大爲意動,孟孫子淵又道:“子玉,你只有這一個女兒,不會想她遠嫁南方蠻荒之地吧?再說,世家大族的女兒,總要爲家族擔負起應盡的責任,與國君聯姻,你立即就是國戚,只要取得了國君的信任,咱們三方聯手,你叔孫世家立即就是魯國第一人。”
叔孫玉悶頭喝了杯酒,沉吟半晌道:“這個……,慶忌伐吳,只在明年三月,我們是否再等等看。”
孟孫子淵嘿地一聲道:“我自然能等,只是國君已立,擇夫人入宮乃是朝之大事,聽說孔丘正在公卿世家裡爲他擇選夫人人選,不知他那裡等不等得,何況……慶忌就算復國,憑着季孫意如對他的恩情,也足以抵消與你聯姻的親密啊。”
叔孫玉喟然長嘆一聲,緩緩道:“咳,只是我那女兒脾氣……罷了,我們且飲酒,待明日尋個機會,我再與女兒好生談談。”
孟孫子淵眉開眼笑地道:“這就對啦!令媛姿容嫵媚,可不比那季孫小蠻差上一分半毫,姬宋只是與她一向不熟罷了,待見了令媛美色,哪有不動心的?呵呵,如果搖光能成爲我魯國君夫人,老夫便把兩個女兒……,啊,詩竹年方十二,年幼了些……,咳!不管了,就讓她們姐妹倆一同入宮,做了令媛的嫁妝。哈哈哈,來來來,吃酒,吃酒。”
廳外,站着兩位家主的心腹家將,李寒直挺挺地站在那兒,身旁寒風呼嘯,風冷,心更冷。僵硬地站了許久,嫉恨怨恚的獰厲之氣,漸漸在他眼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