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仗着身高力沉,手中使的又是長兵器,揮叉挑開一名家將的佩劍,興沖沖地便向車轎前衝來,不料車門砰地一聲撞開,裡邊竟然躍出一條虯鬚大漢,那使叉的強盜頓時愣住。盯梢的時候明明看得清楚,這輛車上本該是那個舉手投足、一鼙一笑,都風騷到骨子裡的娘們兒,怎麼忽然變成了一個大鬍子?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便送了他的性命,他手中銅叉只是略頓了一頓,慶忌的劍鋒已貼着他的叉柄凌厲地直削下去,“啊”地一聲慘叫,那大漢四根手指齊齊落地,緊接着慶忌手腕一振,劍鋒“噗”地一聲刺入他的胸膛,隨即閃電般抽出,身形一轉,舉手一架,正好擋開另一個強盜刺來的一劍。
慶忌原地轉身,身形攸忽本難立穩,但是雙劍交接,“當”地一聲大響,兩柄劍一齊斷成兩截,慶忌只是上身稍晃了晃,那人卻被撞得踉踉蹌蹌倒退出去。
慶忌哪容他有喘息之機,擡腿一擡,抄起那柄銅叉,便向他當胸刺去,那人一退再退,又藉混亂的車馬阻隔,慶忌卻不管不顧,手中一柄叉如長矛般吞吐,一式比一式狠辣,那大漢險象環生,驚駭欲絕,倉促間他一咬牙,擡腿猛地一踢,把地上正在燃燒得一捆柴禾“砰”地一聲踢散,蕩向追來的慶忌。
一時漫天火星四濺,阻斷了雙方視線,便在那紛濺的火星當中,銅叉突兀而出,直迫他的胸臆之間,那大漢一聲嘶吼,叉子已深深刺入腹中。
“速退!”眼見情形不妙。一名盜賊狂呼一聲,向同伴叫道。這些盜賊武藝出衆,又不畏死,原不是一觸即潰的廢物,但是這些強盜在路上攔截,本來打的主意並非要強殺了何人,而是想擄走成碧夫人,如今眼見車中鑽出的是條彪形大漢。並非行動目標,他們何必在此死扛?
這些人都是古君海的心腹手下,受命來給成府製造事端地。自古以來,就是上邊給一分政策,下邊便寬鬆十分,無論是官場還是賊夥莫不如此,展跖說過如果成碧夫人不識好歹,仍要在他的老巢附近活動。便乾脆把她擄上山來送與古君海做夫人,與季氏亮明瞭大幹一戰。原本不曾動過這心思的古君海被兄弟們你一句我一句的一番調笑,又受自己部下慫恿,那心思便漸漸地活絡了起來。他存了這分心思,那些心腹手下看在眼裡。便勸他不必先行喝阻,反正主公也準備敞開了幹了,不如直接把那美嬌娘擄上山來。
古君海殺人放火眼都不眨,說到討老婆上山卻面嫩起來。而且他也怕消息泄露,被展跖責他太重女色,所以自己不好出面親自來擄成碧,便吩咐手下來對成碧夫人實施“嚇阻”,他自去成府老宅另尋些麻煩以爲煙幕。
手下心腹知道他的心意,早在路旁一側的浚河中安排了船隻,又挑選了些會水性的漢子喬裝打扮路上設伏,這驢車柴草本來是用來對付成碧的大羣護衛地。到時阻斷他們,出其不意擄了成碧夫人逃進河中,成府家將再如何驍勇也無法追上了,誰料想車中竟然換了人,這些賊人只道消息泄露,自然不肯硬拼。
傳統上,強盜與官兵,除非官兵逼上門來圍剿。否則很少正面交戰。他們目的在於求財,無論能否得手。一沾即走,逃命的功夫和拼命的功夫都屬一流,那頭目發這一聲喊,衆賊人立即閃身逃向右側河道中,急急奔出數十步,一個箭步便撲入滔滔河水,河對岸自有三條小船,早在觀察着這邊動靜,賊人們往河邊奔去時,他們便急急划槳趕來接應。
慶忌領着幾名家將追到河邊,被滾滾河流阻住去路,船停在河中央,用兩支大竹篙定住,那些鳧水過去的大盜都爬上船去,惡狠狠地瞪着這邊,慶忌一笑,擺手道:“回去。”
慶忌回到車前,匆匆檢查一番,己方死了兩人,傷了三人,強盜們留下三人,其中兩人已經斷氣,被他銅叉刺中腹部的大漢倚着車輪卻還奄奄一息。這人是個鐵塔般的大漢,鷹唆似的鼻樑,兩眼兇光暴閃,喉嚨間不斷作響,只是衣袍盡被血染,已經無力掙扎。
慶忌走過去,俯身盯着他,那大漢渾身血染,毫不示弱地回瞪向他。一隻臂上受傷地家將見那強盜瞪着自家管事,朝他肋下狠狠便是一腳,喝道:“說,你們是什麼人?”
那大漢悶哼一聲,惡狠狠地瞪着他,那家將憤怒,正要再踢一腳,慶忌揮手製止,慢慢彎下腰去,笑吟吟地道:“蒼霞嶺上,展跖將軍,沒有親自來嗎?”
那大漢仇視地冷笑道:“我家主上若是來了,你們此刻焉有命在?”
慶忌不由哈哈一笑,他若去問對方身份,這大漢已存必死之心,反不會講,這一誑,卻知道果然是展跖的人馬了。他又問道:“展跖將軍在蒼霞嶺上自在稱王,與我費城季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攔路行劫,所爲何故?”
那大漢目中露出警覺之意,狠狠呸了一口,扭過頭去不再回話。慶忌手下見了便想對他用刑,那大漢只是不屑冷笑,慶忌微笑道:“是一條漢子,可惜了,明珠暗投。”
他直起腰來走到車前,幾名家將圍上來,問道:“大管事,現在怎麼辦?”
這裡是季氏封邑,沒有朝廷設官,刑獄訟訴,賦稅工商,一概都由季氏掌管,遇盜還是死人,自然也由季氏自行處理。慶忌便對他們道:“鮑成,你帶一人趕回飛狐谷,把這裡的事告知夫人,請她多加小心,不見我去不要下山。本管事先回城去,待迎了叔孫小姐,便去接她回城。蒙豪,你帶一人,把這柴車清出兩輛來,把咱們兄弟的屍首和這幾個強盜的屍首搬上去運進城中。其他幾個人隨我速速回城。”
那手臂負傷地家將右手按着左臂,下巴向那氣息奄奄的強盜一點,問道:“大管事,這個人怎麼辦?”
慶忌舉步登車,淡淡道:“你去送他一程吧,我們走。”
前方御者一抖馬繮飛快地向前駛去,那名家將目送慶忌離去,嘴角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他自腰間摸出一柄魯削把玩着,向那個眼神還未渙散的大盜走去,片刻之後,曠野大道上傳出一陣淒厲地慘叫聲……
城門口,自有季氏私邑的兵丁把守,來往行人均要納稅,過門課稅,也是擁有城池的公卿大夫們的一項收入,成碧這輛車有季氏的標記,那城門守軍一眼瞧見,哪敢上前攔阻,連忙罵罵咧咧地把那些排着隊等着進城的不開眼小民哄開,讓成碧夫人的座車入城。慶忌這輛車穿過城池,也未回府,便徑自繞向西城門,去迎叔孫搖光的車隊了。
此時季府一側地長巷中,急急走入一人,到了一座古老沉舊的石坊後面,向右側一拐,那裡是幾間荒廢倒塌的房屋,殘破的院落中自斷壁殘垣後閃出幾名佩劍士子,急問道:“怎麼樣?”
那剛剛走來的人一襲士子輕袍,風度翩翩,肋下也佩着劍,他道:“方纔我在季府門前與府上一個侍婢交談,從她口中套出一些消息,據說成府前些天於一日爆雨後確曾救回一個溺水的年輕人,此人傷了大腿,斷了肋骨,目前仍在季府臥榻養傷。”
頭前一個國字臉的青年目光棱棱,問道:“洪樓,你可探知那人身份?”
這個叫洪樓的士子道:“不曾,季府中沒甚麼人在意這個溺水地路人,若非成家大管事陽斌吩咐過對此人要好生關照,更加地不會有人理他。我曾向那侍女反覆打聽消息,她也不曾想起這人本名,只記得他好象姓陳。”
一人道:“姓陳?那便不是他了。田兄實是多疑了點兒,他被他們一路追殺,又在暴雨山洪中覆舟,哪裡還能留得命在?”
那國字臉的青年就是奉了田乞之命追殺孫武地田當吾,他冷冷一笑,說道:“你莫忘了,田氏、孫氏,共同的祖先姓甚麼,無論他的年紀,還是遇救的時間都這般吻合,很難講便不是他。叔父將如此大事交付於我,總要辦得亮亮堂堂的纔好覆命。我們暫且便在費城住下,洪樓,你的魯語說的較好,還是由你出面,多打聽些消息,如果確定那人不是孫武,我們便回齊國,如果是他……”
田當吾眼中露出兇光,冷冷地道:“總要徹底把他除去,纔可除此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