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塵滾滾,塵頭直衝起十數丈高,數百鐵騎如下山的猛虎,飛撲灰鬍馬賊。
橫了心的灰鬍憋了一路的焦躁怒火不可遏制地爆發出來,紫漲了麪皮,灰色的大鬍子蝟磔般乍開,揮舞着沉重的鐵撾,馬頭兜了一圈,不顧一切地狂吼道:“弟兄們,上啊!爺們已經沒了退路,一起上,拼了這幫趙鬼!”
兇殘暴戾成性的馬賊們象負隅的困獸,亂糟糟地喊叫着壓上。
楊楓冷酷地緊盯着遠遠的潮水也似又快又急迎上的馬賊,略略緩轡,森然一笑,頭也不回地叫道:“李倫!”
李倫催馬衝前,憤憤然地大聲道:“楊師帥,滋縣的一百騎兵只跟上了五十七人,媽的,不中用的東西,掉隊了近一半。”
楊楓長眉一軒,旋即把火壓了下去,迅速調整了方略,神色冷靜而深沉,馬鞭連指,斷然下了幾個命令。
聽着象一粒粒迸出脣縫的冰珠子般冷厲的話語,展浪二話不說,領着一百騎如疾風向左翼飛馳而去,初次追隨楊楓作戰的李倫驚異地揚了揚眉毛,快意地豁然大笑道:“痛快!楊師帥,我可真徹底服了你了。”
楊楓目中狠酷的煞氣畢露,冷厲地喝道:“上!只殺不俘。”一夾馬腹,帶着百名鋒鏑騎將士往右轉向而去。
目注逐漸逼近的馬賊,李倫驀的一聲大吼,一百多騎放緩了馬速,燃起了火褶子,點着了身側用以換乘的馬匹的馬尾、長鬃。撕心裂肺的慘嘶聲響成一片,五六百匹火馬瘋狂地向前躥躍,以推山倒海的聲勢撞向賊羣。
被求生yu望和毀滅恐懼激發出血氣的馬賊火雜雜正一股勁猛衝推進,驟然卻驚呆了,驚恐地瞪着擊碎他們幻想的那團火,那一大團瘋狂滾地捲來的火,那一大團決非人力所能阻擋的火,剎那間象被砸破了蜂窩炸了羣的馬蜂,相顧無措,鼎沸暴亂。悍勇率隊衝殺在最前的賊目許振、白明駭然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灰敗的臉色,驚怖的神情。白明空茫地喃喃道:“瘋了,他們瘋了。這是馬啊······這麼多的馬······”許振倒頗有賊智,摘弓搭箭,咬牙切齒地向左右厲聲叫道:“攢射,攢射!”
沒幾個人聽他的號令,陣形也約束不住了,亂紛紛的賊衆急攘攘地向兩翼逃竄,拼命要避開迎面飛逼而來的火馬。
來不及了!
被烈焰焦灼得皮焦肉爛的馬匹狂亂地裹捲進了灰鬍的馬隊,轟地一陣巨響,大地似乎也劇烈震盪了一下,當前的百多騎馬賊人仰馬翻。火馬猛烈的踏擊疾進,洶騰的烈焰倏地高揚,許多馬賊的馬匹、衣物也都帶上了火,煙火瀰漫,宛然成一大火海。人擠人,馬撞馬,人裹火,馬踏人,風助火,火借風,自相踐踏,猩紅飄飛,慘厲的哀嚎呼叫聲悽慘絕寰,恰似殘酷而恐怖的人間煉獄。
李倫、凌真的一百五十多騎隨後跟進,卻不蹈陣而入,而是繞陣往返而走,弩箭連發,羽箭嘯鳴,鐵雨鋼流傾瀉如注,在火馬陣中懵頭昏腦的馬賊一片片地栽倒在血泊裡掙命,馬匹踉蹌跳躍,四散奔突。須臾火海已成血海。
灰鬍目眥盡裂,眼珠子幾乎要瞪爆了,心象鈍刀子在剜,疼得渾身發抖。衝殺最烈的盡是他依恃橫行數載的老賊悍匪,許振、白明更是他的左膀右臂,但一批火馬,就這麼一批火馬,便輕而易舉地把他近十年的心血,近十年所糾合的精銳通通勾銷了。
猛力朝胸口捶了兩拳,噴出了一大口血,灰鬍號泣着叫道:“卑劣的東西,爺和你們拼了,拼了啊!”左右幾個馬賊死命拉着他的馬轡頭,扯着他的胳膊,“大爺,快撤吧,不能上了,一上就全進了火海了。”
正惶亂中,楊楓怒馬當先,鋒鏑騎突兀從右側攔腰截進已呈潰亂的馬賊,強勁的沖決下,馬賊隊形頃刻被衝擊成弓背形,向左側彎曲,
隱在左翼的展浪騎隊突然以驚人的快速切近,生生將凸出的兩百多騎馬賊沖斷剜出大隊,弩箭暴下如雨,馬隊緊隨着蹈屍貫入,雪亮的刀影勾勒出片片絢麗的血花,躑躅欲潰的賊衆陣腳大亂,在疾風掃落葉的逐殺下陷入了滅頂之災。
瞬間,展浪的騎隊又斜兜了回來,將百多馬賊切出大隊,風捲殘雲地蠶食。李倫持續在外圍遊走擠壓,楊楓的鐵騎如入無人之境,虎趟狼羣,左衝右突,雖已不能形成完整的尖刀形戰鬥序列,但三五成羣,相機組合,彼此保持相互依恃的隊形,無不以一當十,縱橫馳掠於馬賊羣中。
隨在灰鬍身側的賊目趙箭、士榮見賊衆氣餒勢蹙,倉皇鬧亂,知事已不可爲,急推部衆護着灰鬍先行,發狠躍馬上前攔截楊楓。
楊楓森然一笑,左手在鞍後一抹,一擡手,十支弩箭連珠貫出,挺槍只待廝殺的趙箭毫無防範,大叫一聲倒撞下馬。楊楓一馬沖決而過,右手長刀劈翻了幾個賊徒。士榮憤然捻刀撲上,楊楓冷然一瞥,左手在馬鞍前囊袋裡一探,換取一把連弩,又是機括響動,措手不及的士榮身中八箭,死死瞪着楊楓,身子一歪,慢慢滑下馬背······
十多劇賊裹着灰鬍,負命突出,往西而走,賊衆披靡大亂,人馬奔騰,結隊隨着西遁。
展浪讓過頭前一段,揮軍將潰賊衝截成兩段,李倫、凌真的騎隊一線平推,箭矢齊飛,楊楓攏起了鋒鏑騎,繞往北側包剿。馬賊被擊斃中傷者無數。層層疊疊、數不清的人馬屍體骨碎筋斷,或俯、或仰、或側,橫七豎八,遍地狼藉,草木爲之盡赤。到處散滿了焦爛的肌體、焦炭似的殘肢斷骨、粘糊糊的血漬、白蠕蠕的腸子、還在微顫的肉片······重傷者瑟縮輾轉於地,呻吟哀嘆,延喘待死。烤肉的香味、燒灼的焦臭氣、血腥氣,雜揉成了一種令人觸鼻欲嘔的古怪氣味。
“師帥,灰鬍帶着三四百騎順泜水西竄了。”
“走得了?”聽了遊移於廝殺陣外偵伺斥侯的稟報,掃了一眼被圈住的幾百匹散逸的健馬,楊楓自牙縫迸出一個字:“追!”
暮色深寂,疲憊不堪的鐵騎士氣如虹,依舊是一人三騎銜尾急追。空曠的原野上,簌簌晚風伴着烈烈的蹄聲,不時有馬匹驟馳中忽然口吐白沫,四蹄一軟,因疲累活活倒斃於地,而這一路,沿途也留下了數十具馬賊血肉模糊的屍體。
十里、二十里、四十里······苦追六十里開外,在柏人地界,朦朧的夜色裡,影影綽綽已看見了前方喪家之犬般悽悽惶惶的三百餘殘賊。
楊楓拔刀前指,深吸了一口氣,暴喝道:“殺!”一衆騎士轟然應諾,獰厲振奮地飛卷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