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仲春,陽光和煦,滿目蔥蘢的綠意爲經歷了一個冬天,缺乏色彩的北方原野添了一份活潑潑的生機,天氣也漸漸的燥熱起來。
太陽西斜了,司馬尚回到將軍府,兩名家將幫他卸下甲冑,換上一身便袍。不知怎麼的,最近他總感到心裡煩亂,沉沉地坐下,隨手拿起茶碗喝了幾口。
一名家將低聲道:“將軍,要不今晚讓廚子給您做幾個清淡的小菜。”
司馬尚搖了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似乎要把胸中的憋悶吐出來。
“爹!”一個十六七歲壯碩剽悍的少年走進屋裡,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垂手侍立在旁。
家將悄悄退了下去。少年稍許沉默一下,道:“爹,您又在想代郡和李將軍了?”
司馬尚心事重重地道:“我自十五歲應召入伍,二十五年來一直駐防代郡。當時大趙與匈奴連年接戰,數不利,失亡多,邊境一帶不得田畜。直到李將軍守代郡雁門,方纔屢卻匈奴,我亦積功而至副將。在代郡日久,我深知匈奴是我頂在大趙背後的一把刀,極大的限制了我們的發展,牽扯了我們太多的精力。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得屯十數萬軍馬在北疆守備,根本無法全力爭霸中原。去歲大捷,正是個最好的契機,憑着李將軍的神威,憑着代郡兵馬的驍勇,以戰養戰,不難實現小楓代郡獻計時提出的設想,保北疆十數載安寧,還能借以建立起一支強大的騎兵。可惜······唉!聽說新任副將趙蔥前些時貿然出塞遊獵,被匈奴射鵰人射殺,大王嚴詞斥責李將軍,甚至朝中有人動議召還李將軍,更換代郡守將。而羈留邯鄲的小楓,據說居然遇刺重傷。自毀長城啊,如何不令人寒心。”
少年道:“爹,滋縣離邯鄲不過幾日路程,您既然擔心,何不派人到邯鄲去探視楊叔叔,孩兒也可以走一趟的。”
司馬尚苦笑着道:“我何嘗不想,可這樣做對他對我甚至對李將軍都不好。大王正疑忌李將軍,有意削弱將軍的實力,而我們都出身代郡,頻繁往來,極易落人口實,惹出事端。”
少年皺着眉頭,難以置信地道:“這麼點小事也會惹出事嗎?”
司馬尚瞥了他一眼,略一猶豫,平淡地道:“無他,朝廷相疑。白起不亦如是。”
少年訝異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摸不着頭緒,而司馬尚顯然也覺得說了多餘的話,父子倆都不作聲了。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衛兵進屋稟道:“將軍,有一個叫展浪的求見將軍,說是邯鄲楊客卿使他前來的。”
“展浪?”司馬尚心裡一沉,莫非楊楓在邯鄲出了什麼事?“呼”地站起身道:“快叫他進來。”
一身僕僕風塵的展浪快步走進房中,單膝跪下見禮。
司馬尚趕上兩步,將展浪拉起,急着問道:“展浪,是不是小楓出了什麼事?”
展浪起身笑道:“司馬將軍,師帥沒事。這是師帥給你的信。”說着,取出一封帛書雙手奉上。
司馬尚接過信,疑道:“前些時日不是聽說小楓遇刺了嗎?”
“是有此事,不過師帥並無大礙,只是怕行刺者不死心,再度派出刺客,纔對外詐稱傷重。”
司馬尚鬆了口氣,打開帛書,看着看着不由輕念出聲:“弟自至邯鄲,王賞金賜宅贈美。然弟性飛揚脫跳,不耐羈留朝堂,心頗怏怏。常憶昔日縱橫塞漠,快馬如龍,拓弓作霹靂響,箭似餓鴟嘯叫,霜刃染血,異類辟易,至此方是男兒事業。爲客卿寥寥數月間,髀肉復生,雕弓掛壁蒙塵。兄在軍中,難體弟之悒悒無生氣。今弟乃借療傷出行,略解積鬱。然近馬賊猖獗肆虐,弟一行錦衣駿馬,恐爲其窺伺。望兄念袍澤之情,慨然允借輕騎八百,弟不勝感激······”
司馬尚駭然擡起頭,苦笑着對展浪道:“小楓拿我滋縣當代郡了,李將軍麾下才有騎兵一萬三千人,我這兒不過六百騎罷了,哪來的八百輕騎可借。”他的臉色一整,“小楓此事做得孟浪了,朝廷的兵馬,我焉敢輕言‘借’字,何況我們都曾是李將軍身邊的人,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展浪沉着地道:“司馬將軍,滋縣是趙國最臨近魏國的軍事重鎮,幾股馬賊肆虐在這一帶,早晚將肘腋生變,非痛加洗剿不可。晚動則不如早動。先前有傳言馬賊荼毒至邯鄲左近,劫掠烏家馬隊,師帥認爲正可從此處着手。至於將軍的擔心,師帥早已有所考慮,斷不致叫人拿住把柄。”放低了聲音,比劃着說了一通。
司馬尚長長出了口氣,感情複雜而又意味深長地道:“這個小楓呵······”
展浪笑道:“將軍帳下有騎隊六百,身邊不是還有二百親衛嗎?”
司馬尚眉毛訝然一挑,好半天才緩過勁,喃喃道:“好!好!算無遺策吶!”默默地又看了一遍帛書,盯着展浪看了一會,沉聲道:“灰鬍、狼人等馬賊極端兇暴狡詐,多行剽掠商旅馬隊,是以馬匹日增,善於馳走。又糾結無賴奸宄,飄忽出沒於趙魏邊境,甚至於敢襲擊軍隊的輜重物資,若大軍洗剿,則遁入魏境,我軍亦無可奈何。展浪,你告訴小楓,未可以烏合之衆視之,畢竟他手裡只有一千騎,人數上居於絕對的劣勢。”
展浪眼裡現出喜色,道:“司馬將軍答應借兵了?”
司馬尚慢慢點了點頭。
展浪拱手便欲告退,司馬尚一手拉住他道:“來,來,一塊吃晚飯,說說邯鄲的事。”拉着他便往偏廳走。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臉上明顯地掠過一線狡譎的微笑,道:“對了,小楓準備怎麼謝我,借兵?連我的親兵衛隊都不肯放過。借我八百騎,起碼得給我八百匹駿馬吧。”眯着兩眼,比了個手勢。
展浪忍不住笑出聲,勉強忍着道:“師帥早說了,‘司馬精於計算,決不吃虧,縱肯借兵,定有所圖。他的條件皆可答應,就算我送一人情與他好了。’”
司馬尚氣得怪叫一聲,“好你個楊楓,末了倒還是我欠你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