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重新分賓主落座,談話的氣氛也融洽親切了許多。
毛遂若有所思地道:“匈奴人驍勇善戰,尤精騎射。公子先前助李牧將軍殄滅襜襤、林胡部,今又欲取河套之地,如若擇歸附降衆中悍勇善戰者,加入組建的新軍中,豈不事半功倍。”
楊楓身軀一震,斂起笑容,大聲道:“絕對不可以。”
毛遂遽然一驚,被楊楓偌大的反應嚇了一跳,迷惘地道:“爲何?”
楊楓眼裡閃着寒光,心中激盪不已,這種作法,勢將走上原來的歷史發展道路,五胡亂華的慘痛歷史教訓還不夠深刻嗎?難道自己還會懵懵懂懂地去開啓這個肇端?不過道理卻很難向毛遂這戰國時期的古人解說得清楚,單是漢胡之分,就不知要怎麼開口解釋。斟酌着遣詞用句,楊楓正色道:“先生當知匈奴人暴虐不仁,寇邊時擄掠屠戮甚劇,邊民多受其害,積怨極深。如今向北拓土擴疆,只宜讓那些胡人由遊牧轉爲農耕,決不能再讓他們挽弓上馬,而應以中原文化慢慢融合他們,數代之後,庶及可泯滅他們與我中原人的差異仇視。”
看着毛遂不解的目光,楊楓進一步解釋道:“徵召匈奴勇士入伍,軍中將官能視同手足,持平相待嗎?士卒能與之和諧相處嗎?極是困難,壓制打擊歧視勢所難免。胡人單純驕傲,如此不啻在他們心裡埋下仇恨,訓練和征戰卻又大大提高他們的作戰能力,最後的結果,就是培養出一條隨時會反噬一口的毒蛇······縱是讓秦國統一了天下,我也不能爲中原招來這可怕的禍患。”
毛遂面色數變,拱手嘆道:“是毛遂思慮不周,孟浪建言。”
楊楓微笑道:“此非先生思慮不周,而是邊境形勢錯綜複雜,與中原的各國征戰大相徑庭,先生的建議乃是着眼於利害。我倘非自代郡歸來,亦難免作此想。”
毛遂爽朗地笑道:“公子不必如此說,毛遂昧於邊塞形勢,致有此疏失。我亦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焉能算無遺策。正如公子所言,我們都是竭自己所能,爲國家盡一份力。”
楊楓發自內心地笑了,看到了毛遂的另一面,不諉過,不驕矜,寵辱不驚。一時間,他真有些後悔,象毛遂這樣的人才,實在應該把他留在身邊。用人捉襟見肘的窘境又象陰雲一樣壓在了心頭,輕嘆了口氣,楊楓強制自己放棄留下毛遂的想法,道:“先生居平原君門下時日頗久,未知平原君門下還有沒有不得志的賢才?”
毛遂的目光有些陰鬱,緩緩道:“君上門下客雖衆,多爲碌碌之輩。其實信陵君對君上的那一番評論極是中肯,一針見血,‘平原君養士而不知士,徒爲豪舉’。經過信陵君與毛公、薛公相交的風波,君上門客流佚大半,幾年前君上身逝,門下更是星流雲散。時至今日,公子恐怕再難有所收穫於少原君處了。”
楊楓聞言心裡涼了大半,毛遂的眼中卻徒然閃現亮彩,“不過有一個人,才智超卓,更在毛遂之上,可以說是君上僅得的賢才,公子實在應該加以延攬招致。”
楊楓大是興奮,平原君僅得的賢才,會是什麼人?他有些急切的看向毛遂。
“馮忌!”毛遂吐出了這個名字。
馮忌?好象有些熟悉,可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楊楓正在皺眉苦思,聲音裡帶着一種惺惺相惜的敬意,毛遂道:“嚴格地說,馮忌並非君上門下客。昔日馮忌遊於邯鄲,君上聞其賢名,延請入府,待以上賓之禮,有事難決,君上即親身前往請教。長平戰後,邯鄲圍解,君上欲北伐上黨,出兵攻燕,求教於馮忌。馮忌以趙國收亡敗之餘衆,弊守邯鄲,秦挾大勝之威,猶不可拔,皆因攻難守易。趙國七敗之禍未復,強秦虎視於外,以疲兵攻燕,絕不可行,打消了君上的主意。”
毛遂接着娓娓講述着馮忌爲廬陵君請見趙王等等對形勢獨到的判斷、靈活機變的進諫,聽着這些似曾相識的事蹟,楊楓猛然醒悟,當年讀《戰國策》時,這個馮忌的名字就多次出現過,絕對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只不過留下“毛遂自薦”、“因人成事”、“脫穎而出”等成語的毛遂的風頭太過勁健了,壓得馮忌在歷史上都有些黯淡無光了,甚至自己在想着挖平原君牆角時都沒能記起他。不過馮忌對孝成王自稱“外臣”,似乎並不是趙國人,也難以想像他在少原君這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的手下還呆得下去。如若再來個鴻飛天外,不知身在何處,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在希冀中不由得又有些兒焦灼。
看見楊楓似乎有些神遊天外,毛遂愕然停下,提醒道:“公子······”
楊楓醒過神來,歉然一笑道:“馮忌先生我聞名久矣,只恨緣吝一面。不過他好象並非趙人,先生可知他現下身在何處?”
毛遂點了點頭道:“馮忌是楚人,當年我與他頗有交往,知他家在壽春南關內,君上身逝後,聽說他已回了楚國。公子有意,我可修書一封,或許有所裨益。”略一猶豫,又道:“馮忌爲人眼界極高,尋常人很難入他的眼,如有可能,公子最好親身一行。”
楊楓聞言苦笑,這種時候,自己諸事纏身,哪有餘裕分身前往壽春。由馮忌,他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人才——李斯!面色一整,眼中閃着熾熱的光亮道:“先生入秦,需要特別注意一個人,李斯。”
雖從未聽過李斯之名,但看了楊楓整肅鄭重的神情,毛遂也知這絕非凡俗之流,靜靜聽着楊楓說下去。
“李斯,楚國上蔡人,從荀卿習學帝王術,戰略謀劃非其所長,但就治理內政而言,他是第一流的人才,只怕天下無出其右者。這個人的眼光極毒,若欲謀出身,必會西遊入秦,最有可能,就是投入呂不韋門下。先生一定要盡全力拉攏收服他,如果李斯在秦國有了出頭之日,將是山東六國的一個噩耗。”
毛遂眼裡精光爍爍,默默唸了幾遍李斯的名字。
楊楓走到門前,打了一聲悠長嘹亮的呼哨。一會兒,幾名衛士快步來到門口,在楊楓的示意下,把兩個大包袱放到案几上。楊楓微笑道:“先生,這兒有黃金五百鎰,供先生入秦打點花費使用,外面尚有良駒五十騎。另外,我給先生留下鋒鏑騎衛士和斥侯各三十人,衛護先生並供先生差遣。楊楓如今能力有限,所能爲先生做的,暫時也只有這些了。”
毛遂起身,取出一甕酒和兩隻大碗,滿滿倒了兩碗酒,兩隻碗“啪”地一碰,“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