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楓懶懶地睜開眼睛,甩了甩頭,右手背輕輕敲了幾下額頭,頭腦依然有些發沉,並沒有剛睡醒時應有的神清氣爽的感覺。
屋裡的氣氛很是寧謐。一縷縷金色的陽光透過細竹窗簾灑了進來,除了極細微的枝葉在風中的“唰唰”聲,尋常夏日此起彼伏,聒噪個不停的蟬鳴鳥啼卻不見了蹤跡。香薰裡嫋嫋吐出的若有若無的高雅幽香,終究遮掩不了前院飄來的焦臭腥氣······
不自覺間,楊楓竟有一絲悲哀從心底漾出,輕吁了一口氣,將一聲嘆息咽回肚裡。他眉間糾結出深刻的皺紋,盯着屋樑的目光迷離朦朧,凌晨進入別院小樓後的情形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甫進門,便見到微微觳觫着,相擁坐在榻上的姑侄倆。見到他,趙雅的美目一亮,顯然包含着太多的興奮鬆弛。趙倩,則抿着豐滿蒼白的嘴脣看着他,那眼光,那漠然冰冷的眼光,令楊楓心裡不期然的一悸。眼裡的光點定在楊楓臉上一會兒,趙倩闔上了眼瞼,象重重關閉了生命的兩扇窗戶,而不願再接觸這個世界。在一種沉悶的氛圍中,在無形可怕的隔閡下,楊楓硬下心腸,緩緩地說出打算,他有意讓語調散淡悠然,但話一出口,卻總顯得乾澀冷硬。
慢慢垂下眼簾,楊楓低沉地道:“雅夫人,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夫人莫忘了臨行大王的重託,這就是一個良機,還望夫人善自把握。”
一瞬間,趙雅的目光變得冷厲尖銳,勾魂攝魄的流蕩眼波化成了懾人寒芒,整個人突兀顯出一種聖潔尊嚴的神氣,象要看穿他的心底。她並不說話,只是脣邊綻開了一抹嘲諷冷悽的輕蔑笑意,久久,從齒縫迸出九個字,“好公忠體國的楊大人!”
趙倩,眼裡凝凍的冰山更厚更冷了,漫不經心地扽着長裙實際上不存在的皺褶,冷冰冰地道:“楊大人,下去吧。”她的神情冷若冰霜,眉宇間是一片陰沉沉的寒煞冷氣······
想着這一切,楊楓輕喟一聲,搖了搖頭,心裡一黯,滋生出了一線莫名的愁意。
“楊大人,龍陽君請見!”房門被輕輕叩響,守門衛士的聲音傳了進來。
“哦?請他稍待。”楊楓苦笑了一下,又得戴上假面具,開始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了。
梳洗完畢,楊楓換上一襲白袍,容光煥發,笑意盈盈地來到後廳,拱手道:“勞君上久候,楊楓失禮了。”
龍陽君嫋嫋婷婷地走上幾步,妙目靈動閃亮,溫婉地微笑道:“楊兄,應該是奴失禮纔是。楊兄昨晚忙亂了一宿,凌晨又護送公主到奴家那兒,好容易歇下,奴又不識趣地來攪擾,實是奴的不是······”說着,低首掩口嫣然一笑,臉上浮起了淡淡的酡紅,撩了楊楓一眼,又慢聲細氣地道,“不過,天已下半晌了,再晚就來不及了。想來楊兄也不會怪奴的。”
對龍陽君這種飄忽的話風楊楓大是頭疼,惑然問道:“什麼來不及?”
“噗哧!”一聲輕笑,龍陽君水汪汪的眼睛一轉,神秘地睒睒眼,嬌嗲地道:“好兄弟,去了便知。”說着,邁上一步,便來攜楊楓的手。
楊楓心頭一跳,攤開手,無奈地道:“君上總也得待我吃過飯再走吧。”
龍陽君纖眉一挑,又是嫣然一笑,不由分說拉着楊楓的手,嫵媚地道:“走吧。再遲真就來不及了。”
楊楓一肚子沒好氣,莫名其妙地被龍陽君拉出門。一路上,聽着馬蹄踏擊在石板路面發出的清脆聲響,楊楓一面和龍陽君隨口閒聊,一面暗自揣度着他的用意。
轉過兩條街,龍陽君在一處大宅前勒住了馬,拖長了聲音,曼聲道:“到了!”
楊楓一擡頭,不覺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龍陽君——門額上端端正正三個篆體大字:繪芳園!
龍陽君秋水也似的眸子半開半闔,好笑地看着楊楓的模樣,忍俊不禁地“咯咯”一陣嬌笑,眼裡帶着點小小的得意,道:“楊兄,你總該聽說過名震列國的‘三絕美人’石素芳小姐吧。今天,可是石小姐抵達大梁後的第一次獻藝。奴特請楊兄前來賞鑑。”
心事重重的楊楓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昨日信陵君剛引他雅湖小築一行,現在龍陽君立刻拾人牙慧地請他觀賞石素芳的歌舞表演。難道,他很象一個容易被美色打動並沉溺其中的人嗎?嘴角一牽,做出個笑模樣,楊楓拱手道:“君上,未知我何時得以覲見魏王,呈遞國書。”
龍陽君臉上掠過一陣陰霾,貝齒咬着下脣,輕聲道:“大王近日身體不適,已有數日未朝了。楊兄且請寬心稍待,奴家會幫你安排的······哦,快進去吧,莫要錯過好戲。”
一進大門,即有兩名俏麗俊秀的侍女迎上前,笑靨如花,軟語溫存,欸接殊殷,把他們一行人引進樂音悠揚,已坐了二三十人的大廳。
見到龍陽君,廳中人衆紛紛起身施禮,寒暄招呼。楊楓展眼四望,卻見正對錶演臺最靠前的一桌,箕踞而坐了一個衣袍敝舊的藍衫人,一頭長及腰臀的長髮以一根帶子隨意一綰,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聽到龍陽君的名頭,連挪一下屁股的意思也欠奉,飲啖如故。
龍陽君秀眉微蹙一揚,眼睛裡閃過一道冷光,站定了腳。這時,一條大漢急急奔到龍陽君面前,笑容滿面地哈腰道:“金成見過君上。君上大駕光臨,素芳和小人面上倍增光彩。君上,請!請!”
龍陽君別過臉去,瓊鼻一皺,極冷極不屑地哼了一聲。
焦旭怒容滿面,按劍沉聲道:“金成,你還懂不懂規矩了?你教君上往哪裡請?君上早間已使人告知你欲前來聽歌,看來你膽子不小,是有意下君上的面子了!”
金成苦了臉,叫起了撞天屈,“君上!這怨不得小人······那,那是陳子竟先生啊!小的,小的不敢讓他移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