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楓看着符毒,振衣而起,揚眉微笑道:“符鉅子,月光如水,清輝遍地,出去走走吧。”
藉着黯淡的燭光,符毒略眯着眼睛,很專注地盯了楊楓一眼,默默地站起身,一同朝廳堂外走去。
到了大廳門口,楊楓站住腳,低聲朝一名衛士吩咐了幾句。四名衛士躬身施禮,魚貫退出。
這館驛是魏國專用以招待各國使節、重要人物的所在,清幽雅緻,佔地廣,佈局亦深見匠心,幾乎稱得上是一座大氣的園林建築。花臺雕欄,流水亭榭,花木巉巖,石徑迴廊,幾處別院樓閣點綴掩映其中,很有着曲徑通幽的妙處。只不過今夜紫雲蔽月,天際寥寥掛幾顆疏星,何來的月光清輝。黑沉沉的夜色裡,滿園濃綠如黛,愈見寂寥。
夜風涼沁,就着迷迷朦朦隱約可見的星星微光,楊楓與符毒隨意漫步踱在碎石小徑、迂折回廊上。
楊楓似乎來了興致,滔滔不絕地侃侃而談,從墨翟的非攻尚賢理念,到墨門劍技心法,直到楚國的風物人情。興之所至,還吟了一段據他說是蜀地高才所作的妙文,“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符毒面上雖不動聲色,打迭起精神,從容地和楊楓交談閒聊,卻明顯有些兒心神不屬。既盤算着如何迎難而上,借楚國的“李嫣嫣”事件好好擴展一番,又隱藏着對身邊這個似敵似友、摸不清看不透的楊公子的一團戒心,暗暗揣度着莫名的夜遊背後的含義,右手不自覺地緊握住劍柄,運起墨子定靜心法,關注留意着周遭的動靜。但楊楓談鋒甚健,他一時也不好遽辭,唯有耐着性子勉強應對。
夜漸深沉,楊楓踱到庭院的一處暗影裡,用衣袖拂了拂一叢葉片肥厚綠碩的芭蕉下的一方較爲平整的大石,含笑招呼符毒坐下,諦聽着草叢裡時斷時續的夏蟲鳴唱,帶着緬懷的神情,饒有興味地談起了“家鄉”鳳凰山的風光······
驀地,一道紅亮的光焰撕裂了漆黑的夜幕。轉瞬間,白煙滾滾,一片絢麗奪目的火焰迸射飛捲開來,映照得庭院一角亮如白晝。火焰裹着夜風,騰騰濺射着四下延漫。
館驛中喧嚷聲起,僕役巡丁衛兵鬧嚷着四面趕至,急切間尋不着滅火用具,缸桶又因楊楓的安排,多在趙雅、趙倩所居的別院裡,一個個叫嚷吆喝,喧鬨奔忙,沒個着手處。待得樂刑提劍飛趕到火發地,卻早已是火勢狂飛,聲威洶涌了,燒焦樹木的怪味挾着濃煙,刺人口鼻。衆人心慌意亂,汗出如漿,亂成了一團,只得在炙人的熱浪逼壓下步步後退。
惶急中,後園、門廳幾處,三五道白煙,又躥騰起了火光。瀰漫的濃煙裡,突兀分數路殺出了數十條赤膊大漢。館驛正、後門外皆是空闊的大街,由於地近宮城,巡查極嚴,也不知他們原隱身於何處,此刻驟然號叫着冒煙突火,自漫天焰火煙霧奔掠而出,彷彿地獄裡放出的一羣惡魔!
是的!是地獄裡放出的一羣惡魔。
場面立時一變!幾乎是一面倒的大屠殺開始了。
面目猙獰的賊匪們咬牙切齒,雙眼佈滿血絲,噴射着仇恨的火焰,野獸般厲嗥着,寒光凜凜的利刃映着火光熠熠生輝,吞沒了擁擠不開的人羣。所過處血肉橫飛,一段段肢體內臟散亂拋飛,熱血噴灑,頭斷肢殘的屍體象被伐倒的木頭一樣一片片栽倒,哀號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人影奔掠,瘋狂得如出籠之虎兕,嗜血的本性展露無遺。沒有任何閃避退讓之舉,悍不畏死地以命搏命,兇橫暴戾地見人就殺,以血鋪路,狂飆般捲進。
館驛的護衛力量頗爲雄厚,更有樂刑領着信陵君門下的一批武士從旁翼護。然而變起倉促,許多衛士見到火起,都已心慌,趨蹌救火,與衆多的僕役擁堵在一起,混亂中措手不及丟了性命。多名技藝精湛的武士卻在對手非人的以身格刃,以血換命的悍野打法下,因一剎的猶豫心悸而永遠倒了下去。便是樂刑,也被一個臨死反噬的賊徒死死攥住長劍,皮翻肉卷猶不撒手,以致胳膊上捱了另一賊匪一刀,鮮血淋漓,狼狽不堪地赤手搏殺。
外面趕來救火的兵丁官役,眼見得火勢熾烈,大多忙着撲滅火勢,隔絕火路,只當裡面人衆能自行救應趙國送婚使團,哪知館驛中已成血海······
頃刻工夫,一路賊徒八九人已踏着滿地的屍身,衝進了公主居住的別院······
便在火勢初起時,符毒倏地彈身而起,壽眉倒豎,細目射出兩道亮芒,咬牙按劍,沉聲道:“不對勁!”
楊楓的神色異常的平靜沉凝,依舊好整以暇地坐着,伸手虛攔住欲步出林木暗影的符毒,聲音冷瑟,淡淡地道:“符鉅子,請稍待!”
符毒微訝地揚了揚眉,陰沉着臉注視了楊楓一會,乾笑一聲,道:“看來楊公子是早有定算了,老夫孟浪。”負手站在暗影裡,冷眼看着遠處火光下爆發的慘烈冷酷殺戮。
楊楓慢慢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凌厲的目光冷森森地撩了符毒一眼,落到了那帶來地獄般血腥恐怖的幢幢人影上。走上兩步,背向符毒,抿了抿嘴,淡然道:“毋須勞煩符鉅子出手,符鉅子作壁上觀可也!”
“壁上觀?”符毒一怔,推翻了心中剛萌生出的想法,發現自己真的一點都看不透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