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雅湖小築,楊楓輕吁了一口氣,渾身上下輕鬆了不少。
和信陵君、龍陽君應付了幾句,婉辭了他們相送,楊楓領着親衛衛寧,兩騎馬“潑剌剌”直奔回館驛。
回到館驛,楊楓心中忽悠一動,決然轉身低聲道:“衛寧,告訴烏果,讓他設法安排,今晚我要見范增!”
楊楓舒舒服服地沐浴更衣後,服侍得極爲細心熨貼的童僕捲起了細竹窗簾,用銅鉤掛住。奉上一盞香茗,兩盤瓜果,在香薰裡燃起香料,垂手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黃昏暈黃的陽光斜斜灑了半間屋子,清風徐來,暑氣漸消。楊楓倚在榻上,啜了口茶,雙目微闔,意態閒暇,彷彿正在假寐,養着精神。然而,平靜恬淡的外表下,他陷入了緊張煩亂的深思中。
錯綜複雜的情勢縈繞在他的心頭,也不知盤算過多少遍了。這場大梁的變亂會擴展到多大的範圍,綿延的影響有多大?那時的天下,或許又該是另一番氣象了。只是,他能成爲獲利其中的贏家嗎?他竭盡心力,花費了許多心思,局勢卻越來越撲朔迷離,也越來越兇險莫測。面對明暗中一個個名垂青史,精通權謀,深明韜略的對手,他心裡實在並沒有底,毫無把握······
門上,響起了輕細的剝啄聲。楊楓翻身一躍而起,敏捷得象一頭要攫食的豹子,全身上下又回覆了勃勃的生氣。
門開了,烏果笑嘻嘻地當門而立,眨了眨眼笑道:“公子,今晚可有興出遊大梁夜景?”
楊楓笑了笑,扣指給了烏果一個暴慄,“走吧,那麼多廢話。”
烏果縮了脖子,摸摸頭,一笑轉身在前引路。帶了四名侍衛,楊楓輕裝簡行,安步當車,步行出了館驛,慢慢往北大街一帶溜達。
此刻正是華燈初上時分,大梁城裡燈火簇簇,香車寶馬,冠蓋翩躚,士女絡繹,笙歌四起,鼎沸的人聲幾乎不比白晝遜色多少,遠非邯鄲所能比擬。
走了三四里路,烏果笑嘻嘻地引着楊楓上了一座看似規模頗大的二層酒樓。
一個夥計恭恭敬敬地迎上,點頭哈腰地把他們五人迎進二樓最靠裡的一個雅間,又麻溜地用托盤送上一桌酒菜,哈腰退了出去,輕輕把門帶上。兩名挎刀衛士自扶刀肅立於門外守衛,另兩人則站到了兩個臨街的窗邊。
楊楓在上座坐定,目注烏果。
烏果斂去一臉油滑的笑容,點了點頭,走到右側的板壁處,叩了三下。板壁拉開,范增和烏舒走進這間雅間,對着楊楓長揖一禮。
烏舒神色恭謹地道:“公子,這家酒樓是烏家在大梁所開設的一處秘密產業,外人卻並不知。平素只用作打探掌握大梁一帶的馬市行情,若事有緩急,亦可爲族中人衆託庇之處······這兩間雅間既可隔離,又可打通。公子放心,在此議事,萬無一失。”說完,和烏果退到另一邊的雅間,拉上板壁。一會兒,隱約傳來了有意的猜拳吆喝,呼盧擲酒聲。
楊楓和范增對飲了一杯,稍許靜默一下,便細細地將抵達大梁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了范增,臉上一團苦笑道:“范增,形勢你也清楚了,現在擺在我們面前最緊迫的問題是如何能全身而退了。”
范增臉色微變,皺眉沉思半晌,摸着下頜短短的髭鬚道:“公子,形勢發展果真大出我們逆料。公子原擠兌樂刑衛護館驛是極巧的,如今卻弄巧成拙了。當機立斷除去純然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囂魏牟是掃清了隱患,利於接近龍陽君,可同時又把自己置於另一險地上了。”
楊楓兩道銳利的目光聚精會神地盯着范增,“願聞其詳!”
范增聲音低沉地道:“公子不是已判定田單是龍陽君援引的外助嗎······若我是田單,公子你已送給了我一個絕佳的良機!”他的雙手一闔,看着楊楓的眼睛,“囂魏牟是田單的人,這是半公開的秘密。然而,在明面上,囂魏牟只是齊國一介粗鄙野人,恣意妄爲、無法無天的野人,甚至也可稱是齊國之禍。他的所有做爲,完全不能歸咎於齊國。那麼,若我是田單,我就會挑動囂魏牟殘餘的亡命,爲囂魏牟報仇,夜襲館驛中的趙國使團。公子說過淇水之畔慘烈的廝殺,這幫人生命裡只有血腥、殺戮。如果他們一舉突入館驛,公子縱或得免,公主、趙雅勢難逃生。而本應由龍陽君負責的館驛護衛之責因公子之故落於信陵君手裡,龍陽君便可藉機彈劾中傷信陵君專擅奪權以致破壞了趙魏聯姻大事,且雅湖小築信陵君曾令朱亥擊殺囂魏牟,並重創了魏王兩鐵衛,龍陽君更會把公子除去囂魏牟說成是得信陵君授意,安釐王亦可乘勢入罪信陵君,褫奪他手裡的權柄,將信陵君一擼到底。若信陵君有不甘,最好逼得他謀篡,田單這支奇兵就派上了用場,徹底清除這心腹大患。”
楊楓感到了一種烏雲壓頂,暴風雨隱隱將至,迫在眉睫的威脅!咬了咬牙,目光變得冷酷、兇狠。
范增呷了口酒,肅容道:“在下有一言相詢,公子莫怪僭越。”看到楊楓點了點頭,輕咳一聲道,“公子是否有意娶三公主?”
楊楓怫然道:“爾焉有此語?我與公主話都未曾說過幾句,何來情愫可言?”
范增如釋重負,兩手按在桌案上,冷然一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增有一計較,龍陽君不是亦邀公子入住其府上嗎?既是他專責接待趙國使團,公子便讓公主住入其府中,以趙氏武館弟子衛護。再以竊《魯公秘錄》、《魏公子兵法》爲由,使趙雅入信陵君府。公子便自居館驛。田單伎倆自無所施展······”
楊楓的兩眼亮灼灼的,一動不動凝視着范增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你要捨棄她們!昨晚我使烏果告知你的話沒帶到嗎?”
范增的臉色異常平靜,毫不退縮、堅定地迎上楊楓凌厲的目光,慢慢地道:“亂局危境,公子切不可有婦人之仁。若趙倩爲主母,增自不敢出此計。公子,須心軟不得!休說趙雅、趙倩,便是城外大營人衆,除李倫,亦屬棄子。公子倚恃爪牙,身畔鋒鏑騎衛士也。事有緩急,輕騎而走。邯鄲變亂,孝成王亡,趙穆死,公子可爲定危局勳臣。屆時大梁自亦動盪不休,又有誰人理會得這趙魏聯姻的鬧劇呢?!”
(ps:關於白圭的問題,bestben兄提出白圭生卒年爲公元前370年—前300年,我孤陋寡聞,不知出自何典。史書有白圭爲魏文侯時人,然又有其言“吾治生產,如孫吳用兵,商鞅行法。”當知其人於商鞅後。《新序·雜事第四》有“孟嘗君問於白圭”篇,則其又爲戰國後期人。早期史料駁雜,自相矛盾者甚多。今取戰國後期用之。蓋此人關聯下文,非出現於此不可,故作解釋。另:我經營的是尋趙世界,非《尋秦》仿作,翻作,情節、人物性格自天馬行空,諸君可以歷史詰疑,不可憑尋秦問難。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