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內歐陽公子正與另一同樣風流倜儻的年輕公子侃侃而談:“我還是第一次吃用蛤蜊湯清燉的獅子頭,那滋味真的是鮮美無比,易揚你真的是要試試看,絕對不比你的手藝差。”
“哦?居然能得到旭堯兄如此推崇,那可真的是要試試看了。”林方曉剛把手裡的托盤放到桌上,陡然聽到這把低沉渾厚的嗓音,不由得全身一震,擡起頭盯着歐陽旭堯旁邊的白衣公子就直了眼,這不就是那個耍帥穿着白色衣服去挖冬筍的冷血冰山易公子麼?
見菜上來,易揚正興致勃勃地提起筷子正準備大快朵頤,突然見這個打扮得精緻無比的小美人正盯着自己呆呆地看,不由得奇怪地用眼光向歐陽旭堯相詢,卻見他也是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易揚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難道有什麼東西沒洗乾淨?
還是一旁的如萱姑娘醒悟過來,忙道:“芳蕊你幹什麼?還不趕緊退下?”
然後一屋子人驚訝地看着林方曉直撲到易揚身邊,蹲下來扯着他的袖子,顫抖着聲音喊道:“易公子救我!”雖然這個人冷漠又冷血,畢竟也曾救過自己不是?說明他也還是有點惻隱之心的,林方曉決定孤注一擲。
易揚好看的眉頭扭成了一個十字,用力想把袖子扯回來,他一向不喜女人近身,更何況這樣被人貼身緊緊扯着袖子了。
“易公子你不認識我了嗎?那日你在山上把我從強人手中救下,請了我吃烤竹筍,還騎馬帶着我回來泰安城的呀!”易揚這才恍然大悟,那一日林方曉滿臉血漬髒污,額上還有傷口,跟今日這個妝容精緻的模樣確實相差很大,也難怪他一時沒有認出她來。
“那你如今怎麼會在此處?”
“我是被奸人所騙,強賣進來的。易公子,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今天一定要把我救出這個火坑啊,不然的話老鴇就要逼着我接客了啊!你難道忍心見我一個冰清玉潔的大姑娘就這麼活生生被逼死嗎?”
一旁的如萱姑娘臉色極爲難看,照林方曉這麼說,她們倒是很樂意在這火坑裡了。歐陽旭堯卻是忍俊不禁,沒想到這個一向冷情冷麪的易揚還曾做過這樣英雄救美的好事:“沒想到這位姑娘還和我們易公子有這樣的淵源,今日有緣再見,易公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易揚只覺得十分爲難,再聽歐陽旭堯這麼一說,更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嫌他在這瞎攪和。
林方曉繼續道:“易公子,只要您願意爲我贖身,我這下半輩子,就算是做牛做馬,也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恩情。”
歐陽旭堯道:“反正你身邊也沒有一個知冷知熱、貼身伺候的丫鬟,就收了她又如何?”
易揚道:“我不需要人伺候。”
林方曉道:“就當是我借您的銀子,我一定會努力幹活還債的,易公子您就開開恩吧,不然的話我一定活不下去了。”
這邊易揚還在猶豫不決,那邊陳管事已經得了消息匆匆趕了過來,噼裡啪啦地算盤一打,塗着鮮紅蔻丹的尖尖手指伸了出來:“贖身銀子二百兩,少一文也不行。”
“搶劫呀?”這也太黑了吧,“賣身契上明明寫着二十兩的。”
“怎麼,還嫌多?你這些日子吃的穿的用的,還有請師傅教你歌舞,難道不值這些錢?我告訴你,今天是陳大娘我格外開恩,看在歐陽公子的面子上纔給你這個價。歐陽公子你是懂行的,就咱們這闌珊閣,一個上等的雛兒,就是□□費也不止這個數。”
易揚冷冷地環視室內衆人一眼,自懷中掏出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往桌上一拍,起身便走。林方曉也顧不上回去收拾東西了,急急地向陳管事討了軟筋散的解藥吃了,匆匆跟了上去。
就這樣,林方曉把自己賣了給易揚,踏上了這條賊船,並且在這賊船上一晃盪就是三年。
回頭再說喜福順大酒樓中的林方曉,一邊剝蟹一邊回憶往事,越想越是悲憤,只不知自己怎麼就混到如此地步了,平日裡這滿廚房的人,叫她幹活的時候方曉方曉地叫得親熱,此刻卻只剩她一個人悽悽慘慘的剝蟹,大家一聽她是被易大掌櫃罰,便有多遠多得多遠,“全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以後誰也別想指使我幹活。”林方曉恨恨地嘟囔着。
“說什麼呢?”有人踱了進來。
聽到易大掌櫃的聲音,林方曉也不擡頭,假裝聽不見,那砸腿蟹的錘子卻不慎歪了下,正好砸到了食指上,不由得痛呼一聲,提起手來甩了幾下,一下不妨被人緊緊握在了手心裡。
易楊一臉緊張,捏了林方曉的手指細細察看:“砸着哪裡了?疼嗎?”
不疼纔怪呢,林方曉心裡憤然想着。拜易大掌櫃所賜,林方曉十根細細的手指頭都紅腫起來,上面還有許多被蟹殼劃傷的細小傷痕。易楊的手掌寬大溫暖,被他握在手裡十分舒服,只是林方曉卻只覺得難受,忙不迭地甩開:“不用你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易楊有點訕訕地站着,突然發現要對這個自己一向疾聲厲色訓斥慣了的下屬和顏悅色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林方曉對自己也似乎真的是排斥得緊,看來自己以前對她確實是太過不好了點,這個態度真的得改變一下了。
“你餓不餓?”
林方曉繼續悶頭剝蟹,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響了一下。
易楊四下看看,索性走到一邊,拿起面盆,開始和起面來。
易楊舀起兩勺麪粉到盆裡,把鹽化在水中再加進麪粉裡,修長有力的手指上下翻動,一會就把面和勻揉透了,放在一邊醒着。又去翻看廚房裡剩下的食材,湊了幾樣拿過來。
林方曉假裝不在意地偷眼敲着,只見他把白煮雞切成細絲,活蝦去皮除去脊腹黑線,又把口蘑和海米都泡發了,口蘑切成細絲,找出一小節竹筍,也切成細絲。
剛纔揉好的麪糰放到案板上,用擀麪杖把麪糰擀成薄片,再撒上面粉,疊成長方形,手起刀落切成細細的麪條,再把麪條撩起來抖散。林方曉算是看明白了,他這是要做什錦湯麪啊,只是易楊這一年來已極少親自下廚,他想吃麪的話幹嘛不讓人來做,反而自己巴巴地在廚房忙碌?
林方曉不耐煩揣摩易楊的心思,只在心裡冷哼一聲,冷眼看他幹活。
易楊把廚房一直備用的雞湯倒入鍋中,燒開後加入少許香油、醬油和鹽,接着放入雞絲、鮮蝦、口蘑絲、海米、竹筍絲、蔥花和薑末,煮上片刻。
另起一大鍋倒入清水,大火燒開,下面條煮熟,控幹水分,盛入大碗內,再澆上做好的什錦湯,一時之間香氣撲鼻,林方曉看這碗什錦湯麪麪條晶瑩、湯色清澈,不用嘗也知道一定是清爽適口,她是知道易楊的手藝的,不由得食指大動,使勁嚥了幾口唾沫。
不過她也知道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不然易楊決不會這麼好心哪怕賞她一口麪湯的,所以她還是眼觀鼻鼻觀心,把眼前的螃蟹當成是易楊,狠狠地剝着。
沒想到太陽當真從西邊出來了,易楊端着這碗什錦湯麪放到林方曉的面前,還順帶塞給她一雙筷子,悶悶地說了句:“吃吧!”
林方曉愣愣地回不過神來,易楊又說了句:“剩下的不要剝了。”端起她剝好的一碗蟹肉走到鍋臺邊,鍋裡下熬煉好的豬油,待油溫熱時加入剝好的蟹粉,不時用鍋鏟抄抄底,等蟹粉和豬油融爲一體,燒沸後,倒入潔淨的罐子裡,豬油沒過蟹粉寸許,便放在一旁讓其自然冷卻。
待得第二日豬油凝成厚厚的一層,把蟹粉完全封在豬油之下,再把罐子封嚴,存放在陰涼乾燥處,便可保存許久,以後沒有螃蟹的季節,有客人要吃蟹粉菜,便派得上用場了。
做完這一切,易楊纔回過頭來看林方曉,卻見她正對着那一大碗什錦湯麪,噼裡啪啦地大掉眼淚,易楊心中又是慌亂又是歡喜,就這麼一碗麪,也能把她給感動成這個樣子?
殊不知林方曉心中所想卻是完全相反。易大掌櫃平常雖然也罵自己,畢竟都是言之有物,自己確實做錯了事情才罵的,可是今天卻完全是不知所謂,好端端地就罰起自己來,必定是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他或是鳳掌櫃而不自知。
上次也是有個廚子不知何事得罪了易楊,他不但不罵他,還一反常態地親自做了一碗麪給他,吃完之後就讓他捲鋪蓋走人了。這一次,易大掌櫃恐怕也是鐵了心要趕走自己了。
林方曉雖然方纔還在連連抱怨,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在這喜福順還是過得很自在的,起碼衣食無憂,這一下突然被趕了出去,莫不是又要流落街頭,萬一不幸又像當年那樣淪落青樓,那真的是不要活了。因此越想越傷心,忍不住便當場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