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是平凡的,他也自認平凡。
他覺得自己不該有這麼多人去愛,例如孔仙仙、溫笑、姜劍眉甚至眼前眼神莫名望着他的伏明月。他更覺得自己不該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監洲。此時的他,從極度痛苦中醒來,卻開心的笑着。
“你好!”大力的拍了拍嘎嘎大叫的穿雲箭,又用修長而溫暖的手掌覆蓋着鬼見愁的頭親暱的撫摸着,同時微笑。
幸福的世界總是相同,而平凡背後總是充斥着各種磨難。就拿剛剛經受過的煉獄般的痛苦來說,精神上與肉體上都極度疲憊的唐玄,此時就像是個剛出生便懂事的孩子一般,看待一切都很親切,面對一切都很柔和,雙目不停的掃視着周圍的世界,目不暇接卻又難以自抑。
月光籠罩的範圍已然不大了,僅僅夠數棟獨立的小屋,以及小屋之上十餘米高的天空。
“感覺怎麼樣?”莊廣陵待唐玄稍微平靜些許才發問,目光下意識的掃向面對唐玄靠在臺階上坐着的伏明月,瞳孔微縮。
“什麼怎麼樣?”唐玄一愣,隨後笑道:“好極了,前所未有的好。”隨後,唐玄像是一個注意力不集中的孩子,一把抓過在其胳膊上跳來跳去的清蛙,又將肩頭的相思鳥小心的放在掌心大聲道:“你是清蛙?”,“你是相思鳥?”
望着渾身碧綠,拳頭大小的清蛙,一身雪白堅韌羽毛,搖頭晃腦宛如雨燕的相思鳥,唐玄一臉驚奇,目光專注了起來。
“呱呱!”清蛙一臉幽怨。天機神獸,血脈互通之下,那麼它在至聖元胎中成熟之後的形象一定是唐玄腦海中的第一想象。落到如此境地,實在應該大叫三聲,可是隻是叫了兩聲之後,它便被唐玄親暱的放在脣邊,親熱的來回摩擦着。
伏明月驚悚的望着這一幕,更看到了清蛙變得柔和起來的眼神。而相思鳥一身白羽也讓唐玄嘖嘖稱奇了半晌。要知道這小傢伙剛從道隱歸藏出來的時候,毛,還是黑色的呢······
月光之下,嘎嘎、嗚嗚、呱呱、嘰嘰······宛如動物世界。
“嘻嘻”又“嘻嘻”,前一聲充滿迫不及待的竊喜,後一聲卻有些羞澀。
唐思玄、唐可昕的兩個小腦袋穿過月光突兀的伸了進來,隨後便各自張開小手,向唐玄這邊奔來。
嘰嘰咕咕嘰嘰······穿雲箭,相思鳥,鬼見愁整齊一聲慘叫各自逃散,只有清蛙,雖然鎮定還是身軀化爲一縷柔光,消失在唐玄的髮髻深處再不露頭。
血脈相連的感覺讓唐玄不由自主的張開了雙臂,所有人目注着兩個小傢伙乳燕投林般撲進唐玄的懷抱。
“它們怎麼跑了?”唐可昕問。
“將它們叫回來好不好?”唐思玄仰着頭,撒嬌的哀求着。
唐玄重重點頭,不知爲何,想哭。
於是,月光裡,兩個歡跳的身影,蹣跚的追逐着四個抱頭鼠竄的動物,時不時的被逮到便是一陣狂暴的溫柔伴隨着吱哇亂叫之聲。
“我,”伏明月望着唐玄的側臉,欲言又止。
“怎麼了?”唐玄轉頭,笑了笑,笑容如春風。
“我失去神力了!”望着四周肉眼可見正在消散的月光,伏明月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她堅持了,不想傷害唐玄,卻爲最後一霎那的妥協而感到羞恥,而眼前,似乎這個男人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
“沒關係的,我照顧你!”唐玄笑着道,反正也拜過堂了。
委屈,無依無靠,羞恥代之以極度的脆弱,失去神力的伏明月並不比凡人女子堅強多少,哇的一聲,她撲進唐玄懷裡大哭,淚落如雨,雨中彷佛還有潰散的月光。
神,本來可以不死不滅,可惜卻被另外一個更高層次擁有更強力量的神掌控制約甚至不惜毀滅。若非唐玄的小寵物清蛙最後關頭出現,恐怕會是另外一種不堪的結果,若是那樣,還會像現在這樣痛苦麼?
伏明月心亂如麻,而莊廣陵則默然無語,慢慢走到一個相對較遠的地方,片刻之後,琴音悠遠,如同高燒流水一般,讓這個快樂但嘈雜的小小空間充滿着流淌的生機。
假裝的夕陽,使得稀薄的月光染上了一層黃。
“我可不可以把它們帶出去玩兒?”唐思玄目光滿是渴望,手裡卻牢牢抓住了穿雲箭一隻孤獨的翅膀,而唐可昕拎着鬼見愁的脖子,另外一隻小手則攥着相思鳥的一隻翅膀。三隻小動物充滿求救意味的可憐目光望着唐玄。
而唐玄笑着拍了拍兩個小孩兒的腦袋,毫不猶豫的點頭。而這態度,無疑讓第一飽受摧殘的穿雲箭,第二備受折磨的鬼見愁,第三因身材瘦弱,待遇尚可的相思鳥陷入到絕望之中。
歡笑着遠去,唐玄目送,隨後一聲嘆息。
良久之後,唐玄這才發現,伏明月在他懷裡睡着了。輕輕將她抱回屋內,唐玄再次轉身出門,望着十餘步外的另外一處緊閉的房門,內心深處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
“莊先生這琴音越來越動聽了,”唐玄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習性,走近莊廣陵隨口讚歎着。
莊廣陵沒有說話,依舊閉目撫琴,直到一曲終了,餘音嫋嫋,這才睜開雙目望着唐玄。
“元氣恢復了?”莊廣陵笑着問,活動了一下雙手十指,目光柔和。
“略有精進,”唐玄默默感受了一下身體內部,金屬唐花已然消失不見,代之以七色迷離,充滿澎湃力量不斷激烈旋轉的元氣之花。
“小心李元真!”莊廣陵點了點頭,隨後鄭重道,同時慢慢站起,頎長的身軀在月光下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而他的目光卻悠遠向上,似乎穿破一切迷障,望着宇宙星空。
“我知道。”從元氣被禁再到黑絲牽引,再到蟲劫爆發,幾次險死還生,唐玄雖然不能動、不能言,但卻是清醒的,就因爲太過清醒,以至於現在寧靜下來略一回響,纔會有種回首如夢,悚然心驚的感覺。
“唉!”莊廣陵嘆息着,小心,又該怎麼小心?如何小心才能夠防止一個窮途末路的神的暗算?
算盡一切,卻算不出他和他的命運。前一個他是李元真,後一個他便是唐玄。一個是無數元會之前的神之一族,一個是當代擁有着如此神奇元氣之花的後來者,同時更是純於意天機選定之人。
“按照現在的進度來看,用不了多久,人族便會光臨地面,並重建秩序,”莊廣陵又坐下,小心的從懷中掏出一塊雪也似白的絲巾,擦拭着逍遙琴上每一寸地方,神情專注。
“嗯!”唐玄默默!不知道爲什麼,明知道孔仙仙就存在於不遠處的月光之外,而人類正常的社會就存在於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心中卻有種怕融入,不敢接觸的忐忑感。
見面了,該怎麼說?
接觸了,該怎麼做?
我該去哪?
該做些什麼?
······所有空想出來的疑問,也許一旦發生之後便被忙碌而替代不再稱爲困惑,但要走出這一步,卻是艱難萬分。
或許只有再面對那兩個可愛孩童的時候,唐玄纔是心態平和而自信的,獨處的時候,他的孤獨似乎並不比夜魔婉婷少多少。
“蕭家三口?”莊廣陵說了半句話,依舊在專注於逍遙琴的清潔,雖然暗紅色的琴,雪亮的弦已然看起來一塵不染。
“再說吧!”唐玄苦笑。
“五行兄弟?”莊廣陵又問。
“你覺得呢?”唐玄又復苦笑。
五行兄弟似乎又是個無法迴避的話題,自己並不是什麼達官貴人,更不是天生的主人,卻偏偏有五個很有作爲的人形影不離的跟着,樂意爲他做牛做馬,而他們這種予取予求,心甘情願的態度,纔是讓唐玄彆扭的根源。
“這個,得你自己去想,”莊廣陵手一顫,哭笑不得的望着唐玄。心中卻無由生出一種暖意,遙想當年,他還是那個淡定而又茫然,隨和而在某些事情上又相當缺乏主見的滄桑青年。沒有佔有慾,沒有權力慾,沒有爭霸心,雖然惹急了也會爆發,可還是始終保持着一貫平和的心態。簡單而又複雜的獨自承受着······
“我想讓他們自由一些,自在一些,你知道,這樣我纔開心,”唐玄想了想認真道。
“你想怎麼做?”莊廣陵笑着問。五行這五個人,繼承了萬星堆的五行力量,而唐玄更是不容抗拒的被好心的種下了五行之根,這可不是說翻臉就無情的關係,而是上天註定了的一種綁定。
“自由辦法。”唐玄眯眼一笑,笑容有些賊賊的。
莊廣陵望着唐玄的笑容愣住了,眼前之人,髮絲依舊黑白分名,瑩潤而飄蕩,坐下的身軀不很偉岸,但在月光的襯托下,修長勻稱,笑起來,他的眉是彎的,不再斜飛如劍,眼睛也不再深邃如深海,但卻依舊清澈如最純淨的溪水······
“其實你大可不必放棄的,要知道,你不光是唐玄,更是玄道的行道者,”莊廣陵彷佛知道了唐玄要做什麼一般,沉默良久才道。
“是,玄道不敢忘,蒼梧之誓不敢忘。但還是要你情我願,不能不擇手段,不問是非的隨意綁架別人的一聲。這是我的夢想,這是二老頭的夢想,這是當年至尊純於意的夢想,我會努力去實現,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唐玄笑得更加坦然。
“該吃飯了!”莊廣陵被這種笑容軟化,隨後走出月光,不多時便拎着一攬子食物走了回來。
科技有科技的好處,所有的有登記的住處,都會定時定點自動送飯過來。
不光有飯菜,還有酒,月光下,二人對飲,安靜,卻不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