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生活在一個不安寧卻死寂的年代。世道混迷,災難橫生,天道無常,看不清前途。
物質是富裕的,起碼不會有人凍餓而死。歸結於時代的進步?歸結於人口數量的萎靡?歸結於生產工具的究極利用?可這些卻無法填補精神上的空虛。
渾渾噩噩,禮儀欠缺;行動自由,但感覺卻像是活在看不見的籠子裡,消極、茫然、悲觀、絕望······
這是一個沒有信仰的年代。若是勉強說人類共同的追求,那便是能夠活下去、活得更好的東西。而其他諸如情感,淡漠而荒涼。
壓抑着,他們生逢末世;沉淪中,不惜一飛沖天。
一顆角落裡的小星,就帶着這樣不甘且無聲的嘶吼,義無反顧的藉着數千年紀元發展的餘蔭,一往無前,再無退路。
地下世界,唐可昕、唐思玄手挽着手帶着笑,依偎在神態安詳的孔仙仙身旁,睡去了,小身子不時的拱着。唐思玄臉上全是幸福的依賴,而唐可昕似有淚光,睫毛顫動,小嘴兒呢喃着不清晰的話語,翻來覆去說的都是那兩個字······
沉睡,沉睡!
在這樣的環境下,沉睡似乎是最好的選擇,雖然這種選擇有些刻意和被動。
莊廣陵破門而出,雙目微眯,一邊掃過四周無處不在的虛擬屏上那生機盎然、綠意瀰漫的景色,一邊深深的吐出一口悲涼。一身白衣若雪,滿身孤獨如霜。
始地星球脫離原地,衝擊原有的距離規則對於人族意味着什麼他知道。
希望無限?前途廣大?潛力無窮?萬物之靈?·······都是騙人的。生來是螻蟻,努力到最後不過是強壯一些的螻蟻,雖然有了在孱弱之中炫耀的資本,可還是一出並不起眼的悲劇。
這個世界,這片沉睡如水的世界裡,沒有唐玄。而唐玄就是莊廣陵所有的希望。
當始地星球駛入黑暗虛無的混沌,宛如一隻丟盡火山噴發之後厚厚灰燼中的一粒沙,穿行着,更不知身在何方。
龍呈均趴在辦公桌前,痛苦的神色一點點變得安詳,似乎夢到了人族安寧、祥和、再不勾心鬥角、再無天災人禍的時候。此時的他卸去責任,很放鬆。蕭北寞、管書同、樂笑星、姜如、王崇光等橫七豎八的分散在地面各處,而室內一片狼藉,蟲劫降臨之後的掙扎與痛苦昭然若揭。
曲流觴、溫豔陽相擁着,似乎把夢裡的思念徹底的釋放出來,雖無知無覺,但勝卻人間無數。
千家百戶,萬家萬戶,燈火輝煌,鳥語花香,氤氳彩蝶飄蕩,這一刻,人族盡沉睡。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莊廣陵慢慢走過所有人族的聚居區,看着,還將死去的人聚攏在一起,然後嘆息着推進熊熊燃燒的地火爐內。
巨大的爐子,噴薄的地火,十萬米方圓的沸騰,融入了一絲複雜的氣息。
這裡是上至統國龍呈均,下至普通百姓,死後最終的歸宿。
魔族聚居區處在原元洲大魔國的地下,面積廣闊。可如今這廣闊的居住空間卻空蕩蕩的。
黑氣燎繞的黑石座椅上,夜魔婉婷靠在高高的椅背,眼睛努力的睜着。睜大、模糊、漸漸閉合、再次睜大······
魔這種生物不需要睡覺,而睡覺、休息在夜魔婉婷看來都是在浪費時間。她寧願睜着眼睛,無意識的張望,也不願意陷入沉睡之中。
可這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睏意如此猛烈,眼前的彩蝶也變得異常模糊,就連雙目閉合的時間都變長了······
古夜摩、元籍、季康······幾大魔尊歪道在夜魔婉婷前方數十丈處,散落在幻魔泉邊上,身上覆蓋着白色的冰霜,整個看起來如同死去。
就在這時,夜魔婉婷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似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漸漸接近,接近。
精神略微振作之後,夜魔婉婷就看到莊廣陵憔悴的面容,懶散的步伐,以及那一身白衣還有白衣之後,肩頭處露出來的,揹着的逍遙琴那一抹深沉的紅色。
“你······你·······”夜魔婉婷努力瞪大雙目,拼盡全力的想擡起胳膊指向莊廣陵,但卻終敵不過這種深入靈魂的疲憊與睏意,彷佛一個人到了極限那般。到最後白衣身影徹底模糊,而數十彩蝶偏偏,讓她腦袋陡然一沉,就這麼靠在椅子上深沉的睡去。
魔族雖無蟲劫,但沉睡面前,人魔平等,同樣,莊廣陵的莊生夢蝶之下,除了他自己,都要乖乖睡覺。
幻魔泉無波,宛如寧靜的古井,如今古井彷佛將死一般,鋪蓋上一層冰霜。空曠的大殿內,冰霜蔓延,逐漸覆蓋了夜魔婉婷那窈窕的身軀,啪嗒一聲輕響,幾片殘經古葉也似乎睡着了一般,從夜魔婉婷的胸懷中掉落地面。
莊廣陵轉身而出,走過一間間慘白的居所,望着一個個在冰霜中沉睡的魔族,如今這魔族的數量已然寥寥,破界一戰,一個接觸間,魔族數量便從無窮無盡變得寥寥無幾,數不過千。
“不睡覺,又能幹什麼呢?”莊廣陵唏噓的聲音遠去,又回到與靜觀天下並不遠的總控制室,隨後便在這裡落地生根,琴音又起。
飄渺、虛幻、若有若無的琴音,一如他的人生那般,突兀而來,不知所終······
千年一夢,一夢千年,竟是真的。
若干年後,所有人族、魔族覺醒之後恐怕也只會覺得所有的過往,不過轉瞬一霎那。若是探索,發現已然深處目標星位的時候,又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充滿假扮生機的虛僞空間,別樣的沉寂,如斯、如死。
······
羅夫山上,茅屋內,蕭紅顏、簫相軍、赫英、五行擁擠在唐玄的牀前,而蛙鳴陣陣。
綠色而濃郁的光如流動的翡翠一般在清蛙的身體上收縮。伴隨着這種收縮,一條條五色若有若無的絲線便融入到綠光之中,而吞噬了這些絲線,清蛙似乎變大了一些。
而唐玄此時很痛苦,痛苦到痛不欲生,他的蟲劫似乎格外堅持,格外固執,格外的強悍。
別人的五色蟲劫如同遊絲,而他身體裡竄出來的傢伙更像是游龍,如今這五條游龍尾巴依然垂掛在唐玄的體內,而長長的身軀以及猙獰的頭顱掙纏繞着清蛙做着殊死搏鬥。而這場戰鬥已經持續了一天一夜。
元氣如花,如鐵。如鐵了之後卻再無元氣產生,彷佛與唐玄身體割離了一般的金屬唐花上開始出現了裂縫。
蟲與蛙的鬥爭愈演愈烈,而裂縫則更加細密。
清蛙在吞噬了在場所有人的五色蟲之後還是無法將唐玄體內的蟲劫拿下,可惜在這個地面世界再無人族蟲劫供它吞噬······
一天一夜算什麼,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
戰鬥不息,唐玄便難以徹底清醒。而不徹底清醒,那種蟲劫氾濫的痛苦就會更加強烈,無法對抗,直面靈魂。
大叫聲中,清蛙發出一聲不象蛤蟆倒像是老虎的嘶吼,全力以赴渾身翠光夾雜着澎湃莫名的能量洶涌迴盪,在室內形成一片翠綠色的旋風。
衆人退後,伏明月也腳步輕擡,目露謹慎之色。眼前的能量風暴對於她而言確實微不足道,但在境界上卻已經成爲了一種上天與逆天之間的規則對抗。一個是與生俱來的宿命,一個是吞噬這種悲催的宿命······
“嘎~”天空中突兀一聲雁鳴,慘烈而急促。不光驚飛了在屋頂盤旋的相思鳥,更讓在場衆人愣了愣。只見穿雲箭那凌亂的身子從天空中的月亮旁直落而下,砸破屋頂掉進茅屋,隨後屋內風暴更加劇烈,接着便是穿雲箭那被卷飛屋外的張牙舞爪的身姿。
雖然狼狽,但它卻滿臉喜色,大有一種歷盡磨難終於見到親人那種狂喜。
·······
從外面看,這片就是普通的星空,漆黑、死寂、荒涼。而這裡卻隱隱透出聲音,彷佛一個隱身於虛無中的神魔,正在得意的呢喃。
“天機我手中,
大道放眼空。
且看大世界,
揮手是無窮。
乾坤鼎中芻狗,
歲月爐裡柴禾。
何須再念過往,
只把它蕭殺、湮沒!”
李元真腳踏虛空,身軀縱橫四處,衣襟捲起風雲激盪,縱情狂歌着。
如今的道隱歸藏變小了,萬象古園已成一片廢墟,只有乾枯零落的祖桃樹下依然拴着神態沮喪,乾枯瘦削的倉五;天宮散落,各道崩殂,就連炎山、弱水都被無盡的消弱只有十餘丈高,有氣無力的忽閃着水、火的意義。
“再遠些,再遠些······”歌舞罷,李元真平靜的如同一個靜默的巨人,望着始地駛離的方向輕聲呢喃着。
“天機崩裂,始地飄逸,再創始地······跨虛空的距離,神力全力狙擊,你該休息了······”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句話他說的斬釘截鐵。
“滄海遺珠,”這四個字又似乎帶着無盡的眷戀。
他在等,等待着一個足夠的距離,那時候,便是他重出天地,重掌星空的時刻。
在神面前,沒有什麼不是螻蟻一般不需重視的存在。可惜它,也是規則的產物,如今要便要反噬這規則,做寰宇之間,星空之上至高無上的存在。
起碼不用像想在這樣,苟延殘喘,狗一樣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