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嘉樹還想說些什麼,拓跋尋已經解除了屏障,他只好停下。
高臺下棋局已經進行了快半個時辰,嬴抱月一直沒有用思考時間,下的還是三息的快棋,嬴珣時不時會長考,第一張大棋盤上兩人的對局此時已經下到了第一百五十二手。
就在拓跋尋解除屏障之時,一邊一直向他報棋路的王竹升也聽到了這句話,聞言一愣猛地擡頭看向不遠處豎起的大棋盤。
拓跋尋眼睛看不見,所以需要有人一直向他報棋手們下的每一手,王竹升就是專門負責做這個。所以嬴抱月和嬴珣下的每一步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對局中一直佔優勢的是嬴珣所執的黑棋,但每次黑棋要取得絕對優勢之時白棋又會趕上,兩人的切磋勢均力敵,乍一看十分激烈。
此時棋盤之上黑白棋之間的戰況也依舊非常焦灼,完全看不出白棋已經佔了優勢。
但拓跋尋剛剛卻說執白棋的嬴抱月要贏了?
王竹升感到十分困惑。
“師兄,你說前秦公主要贏?這是怎麼看出來……”
啪的一聲,而就在這時,嬴抱月再下一子。
王竹升連忙停住話頭俯身繼續向拓跋尋報道:
“前秦公主第一百五十三手,下在縱十七橫十……三?”
報到一半王竹升自己卻忽然睜大了眼睛。
就在這一手之後,棋盤上的形勢忽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看上去綿軟無力的白棋在一瞬之間聯成了一片,並迅速奪取了黑棋的半壁江山。
這一招如此強力,彷彿如同月光穿透黑暗一般,在極爲細小的角落,王竹升確確實實在那一瞬間。
看到了光。
“看來已經不需要我解釋了,”聽着身邊人忽然的沉默,拓跋尋笑了笑道。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他靜靜開口,“原來這纔是她的棋。”
準備充分,統括全局,一擊即中。
這纔是她的風格。
“上午的快棋應該是爲了節省體力,”姜元元聽着身邊兩人的議論開口道,“不過如今這棋局應該也不是……”
“不是她的全力。”姬嘉樹靜靜道。
“原來你也看出來了?”拓跋尋聞言一笑。
“我是輸給過你,”姬嘉樹看他一眼,“但那只有半目,你執黑我輸多贏少,我執黑你輸多贏少,我不至於連這對局的蹊蹺都察覺不了。”
“春華君威武!”拓跋尋聞言哈哈笑起來。
“察覺?”聽着這兩位等階五的對話,王竹升在一邊卻一頭霧水。
“前秦公主這場對局到底是怎麼了?”
拓跋尋不笑了,對王竹升認真道。
“阿升,你看好了,她下的是指導棋。”
“指導棋?”王竹升怔忡地重複。
“指導棋是爲了指導對手充分發揮實力正確下棋而進行的棋局,目的是引出對手的所有手段而不是爲了儘快獲勝,所以不會向對手窮追猛打。”拓跋尋解釋道。
“不是爲了獲勝……”王竹升聞言徹底愣住。
“當然她肯定還是要獲勝的,”拓跋尋失笑道,“不過比起最快的獲勝,她選擇了試出嬴珣的全部棋力。”
與其是試出更像是讓其盡情展現。
而就在嬴珣手段盡出黑棋攻勢迅猛的情況下,白棋一邊和其兜着圈子,一邊漸漸積蓄起力量,棋路厚實而穩重。
與白棋比起來,黑棋在棋盤上雖然看上去大放異彩大龍已成,實際的底子卻還是薄了。
最後,白棋收網,黑棋反而被人從外絲毫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包抄。
每一個細節在事後才能意識到早就埋下的伏筆,事後想起,會發現白棋下的每一步都發出光芒。
最後形成鋪墊已久的逆轉。
“什麼?怎麼回事剛剛那一招?”
“這形勢怎麼變成這樣?剛剛黑棋還不是領先在的麼?”
耳邊傳來其他觀看的修行者和民衆驚訝的議論聲。
姬嘉樹靜靜注視着形勢已經完全改變的棋盤。
這是一場精彩絕倫的指導棋,即便在下指導棋的情況下還實現出瞭如此反轉。
棋局還在進行,就在還有人以外剛剛那一手是偶然之時,那個女子接下來下的每一步,都讓人感覺到了網的收緊。
根本沒有什麼偶然,她每一手下的都是必然。
“這……還真如師兄你所說的……”
王竹升看着形勢極速變幻的一號棋盤,“這樣下去……”
“最多還有十幾步她就能獲勝了。”拓跋尋淡淡道。
姬嘉樹看了一眼身邊輪椅上的男人。
棋盤上的棋局固然精彩,但就在嬴抱月反擊的那一手棋眼之前就看出她要贏的拓跋尋,眼光也更加非同常人。
對於看不見棋盤的拓跋尋而言,每一場棋都是盲棋,但就是這樣他還是勝過了所有人。
八百多顆棋子,八百多個位置,正常人連雙方每步所下的棋都記不住。
但拓跋尋不僅能記住還能在看不見棋盤的情況下在腦內推算。
足以證明他有多麼眼光通透,看事長遠。
別人下一步他能看出好幾步來。
而就是這樣一個目光長遠的修行者,剛剛卻提起了前秦還有別的適合繼承王位的人的事。
姬嘉樹心中異樣感更甚,實在難以將其當做一場戲言。
這時王竹升的聲音打斷他思緒。
“還有十幾步能贏?”王竹升看向拓跋尋問道,“但師兄你不是說她是在下指導棋不趕時間的麼?”
“這恐怕是因爲,”拓跋尋笑了笑道,“對她而言,已經夠了吧。”
嬴珣的棋力已經被引出來的足夠,再往下也出不來什麼了。
而這時,就到了她選擇結束對局的時候了。
……
……
“果然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登雲臺外議論紛紛,大多都是在討論他們這盤棋。
這時嬴珣忽然擡頭開口道。
棋盤上三分之一的地方已經都擺上了棋子,他注視着棋盤上全部連起來的白色棋子,看向嬴抱月問道。
“教你下棋的人是誰?”
嬴抱月頓了頓沒說話,卻聽見面前的少年問道,“是昭陽郡主麼?”
她微微一怔。
下棋又被稱之爲手談,在下棋的規程中能看到對手的性格和經歷。她雖然極度避免了,但難道還能被發現什麼端倪麼?
這個問題來的很突然,嬴抱月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而看着這樣的她,嬴珣沒再追問,而是自己伸手敲響了身邊的小鐘。
兵棋戰六十四人進三十二人的對局,在尚未有其他對局結束的情況下。
前秦繼子嬴珣,投子認輸。
衆人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