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辰的浴桶和外面只隔着一層竹簾,當聽到那個女子聲音時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雖只隔着竹簾,但之前歸辰並不擔心發生什麼意外,包括這十幾天和她同室相處,他也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現在的泰然處之。
只因這女子雖做事隨意,但只要逐漸相處就能發現禮儀這種東西幾乎是刻在她的骨子裡。
其實除了那些危機時刻,她絕不會和他發生什麼接觸。總是無時無刻都落落大方,如果一驚一乍反而顯得他小肚雞腸。
然而……
不帶這樣的……
果然她今天是有點怪怪的。
雖然說不出哪裡怪,但歸辰覺得今天的嬴抱月情緒有點不太對,但她隱藏的太好他實在看不透。
聽着那輕不可聞走到他身邊的腳步聲,每個步子都像是踏在浴桶內少年的心上。
渾身浸泡在熱水此時宛如化作岩漿。咕嘟咕嘟冒泡,歸辰整個人都快燒着了。
“你……你怎麼能……”
歸辰僵了一瞬發現這話就說晚了,他一個大男人到也不能說多大損失,但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在他洗澡的時候進來這是要……
“嘩啦。”
然而無論何時浴桶內少年的遐思依舊沒有進行下去的機會。
歸辰呆呆地坐在浴桶裡,看着頭髮髮梢上流淌下的深色液體。
濃郁的藥味在浴桶裡騰起。
“抱歉,我潑太快了嗎?”那個女子的聲音在他頭頂上響起,“不過這個要從頭上倒下去最有效果,剛剛你不是點頭了嗎?”
這樣說起來她之前進來後好像是說了什麼“我要潑了”,但他那個時候哪有心思聽她說什麼……
他還沒來得及想什麼,就被潑了一頭……溫水。
嬴抱月看着頂着藥汁呆呆坐在浴桶裡的少年,“我之前試了溫度應該剛剛好啊?”
怎麼一潑就潑傻了似的?
“這是……湯藥?”歸辰終於回過神,沒來得及緬懷他心底的那些想法,注視着浴桶水面上擴散開來的深色藥汁呆呆道。
“嗯,”嬴抱月端着茶杯站在歸辰身後,笑了笑道,“我今天剛剛配好的。”
“倒進洗澡水裡可以消除疲勞和恢復傷口。是不錯的東西。”
哎?
歸辰怔怔地擡起頭,下一刻他感覺滿室的藥氣彷彿氤氳進了他的肺腑,原本肌肉的痠痛和精神的緊繃一點點消散。
好舒服。
整個人都覺得徹底放鬆酥軟了下來。
“看這個樣子,是有效果了呢。”嬴抱月看着浴桶裡目光有些迷離的少年笑起來。
“湯藥的配方我寫在你枕頭下那本藥典封面的反面了,”嬴抱月靜靜道,“記住了。”
“嗯,”歸辰隱約覺得什麼地方有點不對,但蒸汽氤氳裡他沒再多想隨意嗯了一聲,嬴抱月看了一眼少年烏黑的頭頂,“那我出去了,等下早點睡。”
“嗯。”歸辰坐在浴桶裡點頭。
歸辰看不見她的眼睛,也不敢回頭,所以他沒有看到那一刻她的眼神。
抱着自己的打算離開的嬴抱月也沒有看到他的眼神。
聽着少女離開的腳步聲,在溫暖的浴湯少年的眼睛恢復清明,靜靜握緊雙拳。
他其實剛剛有一句話沒有問出口。
那就是,你已經想起了那麼多的東西,卻真的沒有想起來自己是誰嗎?
歸辰想問,卻又問不出口。
如果他真的這麼問,到底會發生什麼他無法預料。現在這樣就很好。
歸辰不願意開口,不願意打破這一切。
坐在浴桶裡的少年,和背對着他離開的少女。
而就在這個時候,窗外的血月,正在升起。
月上中天。
……
……
“是嗎,你那邊也觀察到了嗎?”嬴抱月坐在巨靈木上,聽着對面姬嘉樹那邊隱含顫抖的聲音,目光幽幽。
血月,即天上升起紅色的月亮。
民間自古便有傳聞,月若變色,將有災殃。
青爲飢而憂,赤爲爭與兵,黃爲德與喜,白爲旱與喪,黑爲水,人病且死。
但真實的血月會發生什麼,非親身經歷者不可道也。
嬴抱月也是小的時候曾經聽師父說過,民間認爲血月乃兇月,是凶兆,但師父覺得這傳言並不完全正確。
血月最大的影響,是會帶來月食,而每逢月食,古代便常有大事發生。師父認爲是因爲在潮汐力的影響下,易發生地動和塌陷等自然災害,所以纔會被癔認爲會帶來災禍。
但不論是哪種說法,這就是嬴抱月等待已久的時機。
“爲何今夜會發生如此凶兆……”那邊的姬嘉樹看着頭頂上巨大的血色月亮,心頭狂跳。
雖然之前學宮內有預料今夜會發生奇異的天象,但卻沒有一個教習預料到會出現血月。
現在恐怕整個學宮內都亂成一團了吧。姬嘉樹靠在後山的樹上默默想着。
對於諸多修行者而言,今夜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對他而言也是如此,但他沒感到恐懼反而有些高興,他可以藉此機會和這個女子好好聊聊了。
和她夜談實在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
和學宮內那些腐朽的老頭子們不同,和她說話總有新的見解和啓發,讓他如沐春風。
“等下還會有月食。”嬴抱月道。
“月食?”果然不負姬嘉樹所望,聽到對面女子的話他睜大眼睛愈發興趣高漲,“那會帶來什麼?”
“這個就不知道了,”嬴抱月聽着對面少年想聊天氣息滿滿的話,無奈地笑了笑,“我等下還有事,我得先走了。”
有事?
姬嘉樹頓了頓,這還是第一次他和她的對話這麼快中斷,他不知道爲何心底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覺。
有些……不捨?
是他的錯覺吧。
“好,下次再向你請教。”姬嘉樹抿了抿脣,“我還會在樹下多看一會兒。”
意思是,如果她忙完了還可以找到他。
“好,我走了。”嬴抱月笑了笑道,離開巨靈木回到了歸辰的房間。
血月的光芒透過窗戶打在站在少年牀前少女的肩膀上。
嬴抱月靜靜凝視着牀上少年熟睡的臉,隨後閉了閉眼睛。
一息之後。
轉身離開。
夏夜的村莊靜悄悄,嬴抱月孤身一人悄無聲息地走出房間,走向被月色籠罩的院門。
然而就在她的手掌放到門栓上的那一刻,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女聲。
“你要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