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叫考官大人,姬嘉樹不會爲何有些牙酸。
這大概還是他第一次從嬴抱月口中聽到除了姬公子之外的稱呼。當然他也很清楚她爲什麼會堅持這個稱呼,在他和她立下那些約定後,她就一直嚴謹地遵守。她會問他一些無傷大雅的問題,但卻絕不會靠近初階大典的核心。
上一次祭舞上奏樂如果不是南楚人出格在前,姬嘉樹毫不懷疑她就算跳無聲之舞也不會向他開口。
明明他處於一個極好利用的立場,連南楚人枉顧他的意願都想要利用他。
但她不會。
這就是他所認識的前秦長公主,嬴抱月。
哪怕在這樣的場合遇見他,她的一切行爲都在規章制度內。
那他也就如她一般公事公辦。
而就在這時拔劍出鞘的摩擦聲打斷了姬嘉樹短暫的思緒。伴隨着一聲輕微的“咔嚓”聲,他定睛一看,看着面前少女摘下腰邊長劍拔出也輕輕擱到了桌子上。
可謂是無比配合了。
之前搜檢其他修行者的時候,檢查武器總是阻力最大的。
畢竟……每個修行者的武器也是淬毒的好地方,姬嘉樹目光微深。
因爲都是現場製毒,頂尖高手之間毒藥效果的差距往往極小。如果遇到要到林中採藥的情況,因爲毒發時間相差時間小,配藥的速度就成爲獲勝的關鍵。而林中潮溼泥濘的環境下極難配藥,對於正統的修行者而言一般都需要將藥材帶到試藥臺藉助那裡的工具才能配出毒來。
於是在需要入林採藥的情況下,要比配藥速度,其實考的就是誰能最先找到藥材誰能最先跑出林子。
修行者永遠都是最熱衷於爭鬥,既然要比誰能最快跑出林子,那麼比起自己跑得快,想獲勝自然還有另外一種手段,那就是阻攔別人離開森林的腳步。
換言之,也就是給其他人下絆子。
這意味着這一輪某種意義上和衆人戰第一輪一樣,一旦進入山林,修行者之間也會發生私鬥。
衆人戰中修行者的私鬥明面上是禁止的,這一輪也禁止刀刃相向地直接拼劍,但允許下毒。
醫毒戰,就算禁一切,也不會禁下毒。
在這裡,下毒不會被譴責更算不上惡事,不幸中招也只能怪你技不如人
所以能通過下毒讓對手失去行動能力可以說是這一輪獲勝的關鍵。
這裡的本意是允許修行者在林中自行調配毒藥戰鬥,但現場配藥就地取材不是一般修行者能掌握的技能,所以就有了弄虛作假。衣物藏毒不過是雕蟲小技,爲了獲勝,低級一點的纔會往頭髮衣物裡藏毒,高級一點的則會想將毒淬入刀劍中。
和頭髮衣物不同,刀劍淬毒難度較高,且因爲有刀鞘和修行者自身真元的保護,哪怕是高階修行者都很難一眼看出,如果遇上本身就氣息非凡的神兵利刃就更加困難。而作爲修行者另一隻手的刀劍,幾乎沒人會願意主動展示,更別提拔劍。
姬嘉樹今天在這個棚子裡站了一上午,做的最多的一件事莫過於……嚴詞要求修行者把自己的劍拔出來。
主動第一個拔劍的,眼前這個少女還真是第一個。
姬嘉樹看着面前的嬴抱月在心底嘆了口氣,要是所有修行者都像她這樣他就省事了。
清澈見底,乾脆利落。
他凝視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她一如既往,那他也一如既往。
伴隨着那深吸的一口氣,姬嘉樹調動真元靜靜凝視着桌上的藥材和刀劍。
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看着這一切。
眼前少年的動作沒怎麼變化,但站在嬴抱月身後的歸辰卻忽然渾身一凜。
姬嘉樹還是那個姬嘉樹,但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年像是變了一個人。和在國師府裡那個總是溫和地微笑着的少年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嬴抱月同樣注視着面前真元驟然提升的少年。
他是彬彬有禮的南楚公子,但此時他更是嚴厲強大的考官。
以姬嘉樹的年紀,即便有如此聲望本應也很難服衆,尤其是涉及到這種和每個修行者利益息息相關的環節。看到是他出手檢查,原本棚子裡等待的其他修行者還有些優哉遊哉,但就在幾乎同一時刻,棚中所有修行者後背躥過一陣寒意,神情逐漸緊張起來。
嬴抱月看着面前目光陡然變得銳利的少年。屋內衆人的呼吸紛紛發生變化,都是本能地感受到這個少年身上氣息的提升。
姬嘉樹的目光仔細地從嬴抱月的身上,桌上的的藥材,劍刃劍柄劍鞘一一拂過,隨後看向一邊難得睜開眼睛的夢陽先生。
“我沒有查出來問題。”
“唔,”夢陽先生應了一聲,隨後眯着眼睛看向嬴抱月。
這看上去是極其隨便的一眼,明明看的是他身前的少女,但歸辰卻忽然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察覺到這一切他愕然看向自己的腳,但就在這時眼前微微一暗,歸辰擡起頭看見嬴抱月的肩膀,那個少女徹底擋在了他面前。
姬嘉樹皺起眉頭,之前檢查其他修行者時夢陽先生都會最後看一眼。此時這個老人所作之事和之前看上去一般無二甚至更加隨意,但剛剛那一瞬間這個老人居然對僅僅只有等階七的那個少女釋放出了巨大的壓力!
這是足以讓等階六修行者都會瞬間彎腰的威壓!
然而那個少女依舊靜靜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只是挪了一步擋在了身後少年之前。
屋內其他人除了他誰都不知道她此時承受了多大壓力,只是一臉奇怪地看向這邊彷彿靜止的一幕。
夢陽先生微微睜開雙眸。
一個老人和一個少女就這樣靜靜對視。
嬴抱月面無表情。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事能無中生有。
夢陽先生閉上眼睛擺了擺手,“嗯,不錯,是看不出什麼來,你讓她去吧。”
姬嘉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嬴抱月正要開口,然後就在這時,之前曾出現過一次的粗噶的笑聲卻再次出現了。
“哎呀,考官大人們神通廣大,但春華君也不能這麼偏心眼,只看兩眼就讓人過了?怎麼不和其他人那樣搜身?萬一這女子是直接夾帶了藥瓶呢?”
嬴抱月回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一個衣着華貴的北魏少年,此時正一臉嘲諷地看着她。
“春華君捨不得讓其他男人搜,怎麼直接也不動手啊?難道是在怕些什麼?還是在嫌棄什麼?”
嬴抱月並不認識這個北魏少年,然而這時只聽一邊的姬嘉樹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賀蘭承,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賀蘭承?
嬴抱月聞聲一怔,這個名字她在調查北魏人情報的時候曾經見過。
賀蘭是北魏貴族之姓,而這位名喚喚賀蘭承的男子,正是今年北魏北寒閣派來南楚的大弟子。
換言之。
嬴抱月靜靜凝視着站在棚中角落裡肆意大笑着的少年。
這個人,就是這一次北魏隊伍中北寒閣弟子們的。
領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