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殿下,陛下醒了,正在叫你!”
遠處傳來內監尖細的聲音,嬴珣高聲應道,“我在這裡,這就過去!”
他擡起腳步,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兩人剛剛交談的地方。
李稷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裡,但嬴珣知道他並未離開。
“我不適合成爲王嗎?”
嬴珣低聲重複道。
那適合成爲王的人是誰?
他又應該效忠於誰?
嬴珣低頭苦笑。
李稷的評價和他的想法若是被前秦遺老知道,定會被嗤之以鼻,斥爲謬論。
在那些人眼裡,無論是血統還是能力,嬴氏一族中已經沒有比他更適合繼承王位的人了。
只是這一次,嬴珣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少年擡頭看向不遠處滿是燈火的宮殿。前秦遺老們的計劃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一步,他被困在這深宮中已經出不去了。
如果這時候他提出不想登上王位,那羣人恐怕會直接把他藥成活死人,哪怕搬着他的屍體也要把他擡上去吧。
陰森的夜色下,嬴珣緩步向嬴晗日所在的寢宮走去。
那裡躺着另外一位活死人。
他對嬴晗日這位堂哥毫無感情,只有恨意。但此時此刻,他卻忽然發現他們兩人其實很像,至少有一個相同之處。
那就是託生在帝王之家,他們從來都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力。
“郡王殿下,您可來了,陛下吵着要您呢!您快進去吧!”
孫公公站在敞開的門口,殷勤地招呼着他過去。
屋子最內部的燈火不知爲何熄了,深處滿是黑暗。
嬴珣擡頭看向黑洞洞的屋子,只覺得那是黑暗中張開的血盆大口。
他只能邁開腿,向這個黑暗的巢穴走去。
嬴珣跨過門檻,忽然張開嘴,無聲地開口。
“能不能,再來救我一次呢?”
……
……
嘎、嘎、嘎!
烏鴉刺耳的叫聲在林中響起,在林中靜靜行走的嬴抱月猛地擡起頭。
怎麼了?難道李稷那邊現在就出事了?
還是說幻境外面發生了什麼?
嬴抱月心神不寧,強忍住回頭的衝動,繼續往前走。
她已經無法回頭了。
因爲她已經走到了盡頭。
嬴抱月擡起頭,看向前方雲霧森林的出口。
那個時刻就要來了。
她已經聽到了遠處包圍而來的腳步聲,雖然很低,但瞞不過等階二修行者的耳朵。
嬴抱月閉了閉眼睛,一步步向出口走去。
她邁過枯枝掩蓋的邊界,孤身一人站到了森林前,等着那個要來的人。
來了。
許是知道她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對方也不再小心,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無數重甲士兵就像林中螞蟻般涌出,將她團團圍住。
嬴抱月許久沒有見到這麼多人了,但她的目光沒有在這些士兵身上停留。
她等的人不是他們。
她不開口,那個人是不會出來的。
“遊騎營?”
一切都和她記憶中的畫面一模一樣,她低聲道,“三千人嗎?”
遊騎營是大秦禁軍中的精銳,三千重甲兵足以打下一座中等城池。今日居然只用來對付她一人,她面子還真夠大的。
“不愧是將軍,看一眼就知道所有兵力。”
輕柔的女聲從重甲兵後傳來。
嬴抱月聽到這個聲音,心中一痛。
穿着銀甲的女將走上前來,摘下面甲,向她躬身一禮,“將軍,好久不見。”
嬴抱月凝望着這個銘刻在她記憶和骨血中的面容,“蘭娘。”
李春蘭就像她在中階大典烈火中看到的記憶中那般,穿着屬於銀蟬衛的銀甲,臉上帶着傷痕,微笑着望着她。
嬴抱月望向少女頭上的銀簪。
在離開永夜長城的時候,她曾跟着萬流雲去了英雄冢,祭奠了那個只插着一根銀簪的墳墓。
李春蘭望着嬴抱月的目光,眼中劃過一絲驚疑。
“將軍,你看我的眼神彷彿我就是個死人一般呢。”
她微笑着開口,打斷嬴抱月的思緒。
嬴抱月靜靜望着她,眼中不悲不喜。
李春蘭愈發驚訝,強壓下情緒,“將軍,你不該問我,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麼?”
在林抱月的記憶裡,她的確是這麼問的。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嬴抱月也不能過多破壞這幻境的邏輯,她輕聲問道,“那麼,爲什麼會是你?”
其實真相她早就知道。
太祖皇帝嬴帝想除掉她的勢力,給邊關下了軍令,讓銀蟬衛帶人來除掉她。
看上去這舉動是針對她,但更多的是針對銀蟬衛。
如果銀蟬衛拒絕,太祖皇帝能夠以違抗軍令的理由正大光明的剿滅銀蟬衛。如果銀蟬衛中有人遵命前來,那必會作爲叛徒被她清除,銀蟬衛必然會對她離心離德。
如果真的運氣來了,她被自己的屬下幹掉,那更是一石二鳥。
不得不說,玩弄權術和人心,嬴帝向來是一把好手。
李春蘭輕聲反問,“爲什麼是我?”
年輕的女孩微微一笑,“還得是是我,比較好吧?”
是啊。
第二次看見這段記憶,嬴抱月明白李春蘭的意思。
如果不是她來,此時此刻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李梅娘。
李春蘭在銀蟬衛三十六騎中排行並不靠前,嬴帝未必認得她這個人。
嬴帝一開始瞄準的,就是對她最重要的李梅娘。
如果李梅娘出現在這裡,嬴抱月覺得自己此時未必能站得穩。
李春蘭是李梅娘從死人堆撿回來的孩子,跟着李梅娘姓李。
爲了保護李梅娘,她截了軍令來到了這裡,選擇背叛銀蟬衛的將軍。
“將軍,我是來殺你的。”
李春蘭站在重甲衛前方,緩緩拔出雪亮的長劍。
重甲衛們也齊刷刷拔劍,他們的劍上都染血,血腥味逼人。
嬴抱月腰邊卻沒有佩劍,她赤手空拳,臉上卻沒有驚慌。
這段痛心的記憶她已經經歷過一次,爲了這些爲她而死的人,她不要傷春悲秋,而要從中得到更多的情報。
“春蘭,三千人,可殺不了我。”
“我知道,”李春蘭目光冰冷,“只要攔住你,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爲什麼是攔住我?”
這是嬴抱月上輩子沒有問出來的問題。
她已經在雲霧森林裡住了一年了,如果嬴帝想要下手,之前有無數機會,他爲什麼挑這個時間纔來,挑這個他自己快要死的時間?
“春蘭。”
嬴抱月摸了摸懷中的密信,目光銳利起來。
“你能不能把你收到的軍令,拿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