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格爾泰醉眼朦朧地從桌子上擡起頭,眸光幽深地看了一眼從門邊溜出去的嬴抱月的背影。
“大沮渠,您小心點。”
看見他搖搖晃晃爬起來,慶格爾泰身邊一個親兵連忙扶住他。
“喂,你小子,”慶格爾泰一把摟住這名親兵的肩膀,嘴湊到他耳邊,“去把大長老給我叫。”
“大長老?”
親兵愣了愣,慶格爾泰口中的大長老是須卜一族的大巫。因爲族長夫人因病沒能來給女兒送嫁,特地讓大巫離開領地來白狼王庭給烏日娜送上長生天的祝福。
“快去,”慶格爾泰又搖搖晃晃地栽倒在桌子上,手卻在桌案下方將一枚金印塞到了親兵懷裡,“就說是我找他。”
“這……屬下明白。”
親兵接過金印藏在懷裡,偷偷溜出了宴會。
慶格爾泰又將一盞酒灌進嘴裡,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
……
前面的幾輪儀式耗費了不少的時間,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除了燈火通明的高臺外,草場上其他地方被夜色所籠罩。
嬴抱月獨自一人走在黑暗中,周圍都是各使團的帳篷。因爲各國使節這時候都出去獻禮了,帳篷內外沒有點多少燈火,只有零星幾個快要燃盡的火把閃爍着微弱的光芒,帳篷和帳篷之間的空間黑漆漆的,藏着許多視線的死角。
原本走在前面的車居人拐了幾個彎,漸漸地就不見了蹤影。
嬴抱月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點點的螢火蟲從她腳下草葉中飛起,遠遠能聽見遠方高臺上的歌舞聲,但高臺背面下的帳篷羣卻寂靜得彷彿在另一個國度。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回憶着之前白天到過的車居人帳篷的位置,一個人向前走去。
但她直直走出三十丈遠,車居人的帳篷已經近在眼前,但她還是沒看見康丘的人影。
嬴抱月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雖是遠遠地跟蹤,但兩人之間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遠。
就在這時,她後背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就在她看不見的背後,一個男人藏身於一頂帳篷後,正站在黑暗中靜靜地看着她。
嬴抱月屏住呼吸,緩緩轉過身。
在黑暗中她對上了那雙湛藍的眼睛。
男人的身體就像一座山一樣高大,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她,彷彿下一刻就會將她碾碎。
嬴抱月身體有些僵硬,但她站着不動,只是仰着頭定定看着頭頂上的那雙眼睛。
“是誰讓你跟蹤我的?”
康丘聲音低沉,眼中已經完全沒有了面對淳于夜時的那種謙卑,渾身散發的殺氣就像黑夜中的猛獸一般危險。
這是一種足以將面前人凍結的,屬於高階修行者的氣息。
康丘定定望着的女子,等着她下一刻掉頭就跑,或者給自己找理由搪塞,亦或者大聲叫衛兵來。
然而都沒有。
嬴抱月只是仰着頭,一言不發地望着他。
她身上甚至沒有浮現絲毫要動用真元的氣息,整個人毫無防備地站在他面前。
嬴抱月什麼都不說,只是看着他。
空氣中一片死寂,康丘凝望着面前一言不發的女子,鬢角漸漸滲出汗珠。
不知名的小蟲在他們兩人身邊鳴叫着,嬴抱月凝視康丘的眼神越來越冷。
夜風吹過,康丘臉上的絡腮鬍子如野草般胡亂飛舞,康丘卻無心去規整。他總覺得下一刻他眼前的女就會擡起手一把揪住他的鬍子,將他的腦袋狠狠揪下來。
然後嬴抱月最終什麼都沒做,她看了一眼他身後不遠處的帳篷,“花瓶,你再不去拿行麼?”
“哦、哦,花瓶。”
康丘愣了一瞬,繞過嬴抱月快步走向車居人的帳篷,就在跨進帳篷的前一瞬,他忍不住回過頭,看見嬴抱月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來的位置。
康丘閉了閉雙眼,低頭跨入帳篷內。
片刻後,他抱着一個半人高的琉璃花瓶走了出來。
嬴抱月沒有回頭,康丘抱着花瓶一路走到她面前。
嬴抱月擡眼看了一眼他懷裡的花瓶,“的確挺大的。”
哪怕是山海居想找到這般尺寸的花瓶估計都挺費勁的。
康丘抱着花瓶不吭聲,嬴抱月站着不動,他躊躇地看了一眼遠處的高臺,有些進退兩難。
“怎麼了?你不是要送花瓶去麼?”
嬴抱月在心中嘆了口氣,擡頭望向他,平靜道,“你再不過去,趙光估計就要嚇死在那了。”
男人抱着花瓶的手一僵,湛藍色的眼睛定定望着她,連呼吸都忘記了。
“你看我做什麼?”
嬴抱月抿了抿脣,淡淡道,“還不快去?那個什麼賽罕不是還在上面等你麼?”
“我……”
男人的脣動了動,目光變得極爲複雜。
“我……”
嬴抱月擡眼看着眼前支支吾吾的男人,等着他的回答。
“你……”
男人嘴張了又張,望着面前女子的眼睛,他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全忘了,僵了片刻,他猛憋出來一句。
“你……你別生氣。”
這話說的磕磕巴巴毫無底氣,配合着男人此時這副高大魁梧的大鬍子形象更顯得滑稽異常。
然而嬴抱月聽見這話愣了愣,心情倏然變得複雜起來。
她的目光落到男人身上,厚重的異域風情的外衣上依稀能看見風沙的痕跡。
嬴抱月垂下視線,輕聲道,“我沒生氣。”
“真的?”
男人懷疑地望着她。
嬴抱月在心中嘆了口氣,她擡起頭,望着對方那雙湛藍色的眼睛。
“你這眼睛,是怎麼回事?”
天階修行者可以通過調整自己的骨頭改變體型和身高,但眼睛的顏色卻是無解,哪怕是天階也無法改變瞳色纔對。
這也是她白天第一時間不敢確定他是他的原因。
畢竟古代又沒有美瞳。
“哦,你說這個啊,”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從指尖凝出一顆水滴,“這是靠水法,我在眼睛表面凝了一層水膜,看上去顏色就變了。”
他瞳仁的顏色和一般人不太相同,有一定的辨識度。如果不能改變眼睛的顏色,那麼不管他怎麼僞裝淳于夜都一定能認出來。
“原來是水法……”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她也是水法者,她很清楚在眼睛上動用水法有多危險。
可即便如此,他卻還是來了。
“爲什麼?”
“你們爲什麼要來?”
嬴抱月注視着眼前人的雙眼,終於喚出了那個名字。
“李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