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疼痛?”
慕容音呆呆望着嬴抱月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都在說什麼?你魔怔了嗎?”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修行者?
明明是飛來橫禍,卻還強行攬到自己身上?
如果嬴抱月是這麼天真愚善的一個人,她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我沒有魔怔。”
嬴抱月眼角餘光看向自己身上的疤痕,披着凌亂的衣衫直起身子,緩緩吐出一口氣。
“魔怔了的人是你,師孃。”
“我?”
雖是她讓嬴抱月這麼叫的,但嬴抱月真的改口叫了師孃,慕容音一時間卻回不過神來,只能愣愣重複道,“我怎麼了?”
嬴抱月此時看她的眼神,讓慕容音倍感壓力。
之前身陷陣法之中時,嬴抱月就像一隻小羊羔一般無助驚慌,可此時她半跪在地上盯着自己,目光卻如刀鋒般凌厲。
“師孃,你口口聲聲說我身上的詛咒是你的罪孽,那我問你,是你用這詛咒來咒殺我的麼?”
“這……倒不是。”
“姑且不談這詛咒被人篡改了,就算沒被人改,你最多也只是造了這個詛咒的人,殺人者另有其人。”
換言之,慕容音就是造了個兵器。
結果她卻把責任全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和古籍中所寫的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拿刀把人殺死後,說“殺死人的不是我,是兵器”的人正好相反。
“我被其他人咒殺而死,和你這個造陣法的人有什麼關係?”
嬴抱月瞪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聲音冰冷。
“如果我因這詛咒而死就是你的罪孽了,那這世上的鑄劍師早該死了千八百回了!”
慕容音僵硬地躺在地上,被眼前少女的氣勢徹底壓倒。
啊……
抱月生氣了。
雖然腦子裡還有些混亂,但慕容音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嬴抱月動了真火。
像林書白林抱月這種平時言笑晏晏的人生起氣來,是真的可怕。
偏偏她說的道理並沒有錯,不過一般人處於被救一方時,很難意識到這個問題。
“我……”
慕容音本能地有些氣短,乾咳了一聲,“我說了,我並不是全爲了救你。”
嬴抱月瞥了她一眼,“哦?那你是想要爲我師父殉情?”
自己準備這麼做是一回事,但就這麼大喇喇被小輩點出來是另一回事,慕容音頓時臉孔發燒。
她生硬地別過頭去,“這是我和書白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你師父臨終前讓我照顧你,我救你也是爲了圓你師父的心願。”
“不要拿我師父當藉口,”嬴抱月淡淡道,“你在山上躲了一輩子,還想繼續躲下去?”
慕容音愕然瞪大雙眼,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你……”
嬴抱月怎麼能這麼說她?!
“對不起,是我說得太重了,”嬴抱月眼中劃過一絲愧疚,但她抿緊脣,臉上並沒有悔意,“師孃,我只是身上刻上了詛咒,但你的心上卻有詛咒。”
這個詛咒宛如膿血一般存在於慕容音的心上,非得要一次性戳破不可。
“師孃,自我重生以來你就一直注視着我,”嬴抱月道,“但如果我沒猜錯,當初我在東吳參加中階大典,進亡者林之時,你並沒有看見吧?”
“怎麼突然提起中階大典?”慕容音一愣,“不對,你怎麼知道?”
沒錯,在東吳之時,她的風法的確未能進入亡者林。
她只看見嬴抱月等人進入亡者林後平安歸來,並不知道衆人在林中發生了什麼。
“果然如此。”
嬴抱月長嘆一聲。
亡者林中的陣法是嬴帝留下的,也是她這一路上參加各場大典中遇到的最爲強大的一個陣法,以山鬼當時距離之遙遠,果然沒能進入。
“師孃,我兇你並不是因爲我想責怪你,”嬴抱月俯下身,自上而下注視着慕容音的眼睛,“相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如今的你,就如同過去的我。”
“過去的你?”
慕容音怔怔開口。
“沒錯,”嬴抱月輕聲道,“我也曾像你一樣,把一個人的死當成自己的罪孽,無論如何都原諒不了自己,爲了贖罪做什麼都在所不惜。”
慕容音心頭一動,忽然明白了嬴抱月在說誰。
某種意義上,她們倆都是“未亡人。”
山鬼於大司命,正如昭陽郡主於皇長子嬴蘇。
“懷念亡者並沒有錯,但事事都用亡者當理由,這是錯的,”嬴抱月凝視着慕容音的眼睛,“懲罰自己,並不會讓亡者好過。”
她們兩人的“亡者”,都是極愛極愛她們的人啊。
“師孃,我問你,如果我師父今日在這裡,獻祭你的命能讓我活下去,她會不會讓你這麼做?”
“書白她……”
慕容音僵住了。
“也許……會吧?”
以林書白的溫柔也許是不忍心沒錯,但林抱月在林書白心中的分量太重了,慕容音想着想着眼中劃過一絲恐懼。
當她和林抱月只能活一個的時候,林書白會怎麼選?
這個問題真的只是想想都讓她渾身戰慄。
“會?”
一直成竹在胸的嬴抱月聞言愣了愣,望着躺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女子,她眼中劃過一絲無奈。
“你還真的和我一樣,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傻子。”
“什麼?”
慕容音掙扎着想要爬起來,肩膀卻被人按住。
“師孃,我記得你之前說,你覺得我和師父很像對嗎?”
“是……這樣沒錯。”
慕容音愣愣道。
嬴抱月繼續問,“那是不是,我和她想問題的方式,也很像?”
“好像……也沒錯。”
林抱月和林書白的相似本就不是在皮相上,更多的是內在。
尤其說起話來時的語氣和那些驚世駭俗的意見,更是格外相似。
“像的話就沒問題了。”
嬴抱月盯住慕容音的眼睛,“那讓我來告訴你一件事吧。”
“什麼事?”
注視着額頭都要貼上她的額頭的嬴抱月,慕容音莫名有些緊張。
“雖然這件事是我前不久纔想清楚的,但既然你覺得我和師父是一類人,我覺得我需要告訴你。”
嬴抱月指了指自己,微笑道,“我和師父,都不是會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的人。”
這話有點繞,慕容音沒聽明白,呆呆道,“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不管明面上有多少理由,不管我們拿出多少冠冕堂皇的藉口,只要我們願意和一個人結下正式的婚姻,就意味着我們其實是打心底喜歡那個人的。”
“不是演戲,不是勉爲其難,一切都出自本心。”
慕容音呆住了,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你知道嗎?慕容音。”
嬴抱月俯下身,輕聲道,“我師父她,其實非常非常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