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安靜極了。
嬴抱月的耳垂緩緩滑下一顆血珠,靜靜落到少年的手背上。
“你……”
“姬嘉樹”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定定注視着眼前少女的眉眼,“你什麼時候發覺的?”
嬴抱月微微垂下視線,“什麼時候呢?”
“說!”
頂着姬嘉樹臉的少年一拳砸到她臉邊的樹幹上,震下無數樹葉。
他的視線落到嬴抱月手心的鱗片上,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這是他脫落的鱗片,是巢穴中才會有的東西。這東西在嬴抱月手中,這就證明至少在洞中之時她就察覺到了他的身份。
可這個女人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還裝作中招的模樣任他爬到她身上,這是何等深沉的心機?
“我……”
耳邊樹幹被砸出一個大洞,但姬嘉樹的拳頭卻毫髮無損,嬴抱月發現對方的手掌已經被密密麻麻的鱗片包裹。
她靜靜擡起頭。
“在湖中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姬嘉樹愕然瞪大眼睛。
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直接出現在嬴抱月眼前,而是由嬴抱月從湖底深處救出來的。
這種情況下,她居然說她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別胡說八道了!”他猛地將劍刃往前推了一寸,蜿蜒的鮮血從嬴抱月的脖頸處滲出,汩汩流到他的劍上。
“你要是知道我是誰,怎麼可能會把我從湖裡救出來?”他冷笑道,“未婚夫被掉包了還有心思去救別人,你騙誰呢?”
“畢竟,嘉樹不在那個位置啊,”嬴抱月淡淡嘆了口氣,“百丈之內,當時只有你在。”
姬嘉樹愣愣睜大眼。
嬴抱月苦笑一聲,“我當時的確是追着嘉樹的身影游下去的,但仔細想來,在嘉樹進入水中後,你就將他換了位置吧?”
在她被水浪衝翻之時,的確看見了細小的雷光,彷彿彰示着姬嘉樹的位置。但她雖然看見了雷光,身體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酥麻。
“當時我在湖底看見的雷光,是你的障眼法吧?”
真正的姬嘉樹當時應該已經被這人弄到湖的另一邊了,施展雷法的距離其實離她相當遠,但這位卻將雷光的景象通過湖水光影搬到了她的眼前,造成姬嘉樹還在她前面不遠處的假象。
“我覺得你可能不知道,”嬴抱月望着眼前少年錯愕的臉,平靜道,“水是導電的。”
“導……電?”頂着姬嘉樹的臉的少年嘴角微微抽搐。
這都是什麼東西?
“簡單來說,就是水雖然能遮蔽修行者的氣息,卻能傳導雷電。我在水裡看見雷光,身體卻沒有感覺到被電的反應,那證明那雷光應當離我相當遠。”
這位不知名的獸神佈下的計劃相當縝密,障眼法的本事也很高明,只是很可惜。
他不懂科學。
“夠了!”望着嬴抱月清亮的眼睛,姬嘉樹惱羞成怒道,“別說這些鬼都聽不懂的東西,我的僞裝是沒有任何破綻的,你不過是在找理由。”
“退一萬步,就算你能猜出來我不是姬嘉樹,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人的?”
嬴抱月神情有些微妙,“你能輕而易舉僞裝成別人,還希望別人把你當作人麼?”
面前少年的瞳孔漸漸拉長豎起,臉上的肌肉一陣抖動,臉側冒出一枚枚黑色的鱗片。
嬴抱月怔怔望着這一幕,迅速搖頭,“我錯了,你別生氣,我是摸出來的。”
少年臉上冒出鱗片的速度稍緩,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摸出來的?”
嬴抱月看向他的手,“在湖中,你不是碰了我的手麼?”
如果說當時她還在想姬嘉樹被弄到了哪裡去,這個姬嘉樹又是什麼人,可就在他碰她的瞬間,她就隱隱察覺到了他的身份,明白自己必須上岸了。
只要在水裡,她就不會是這位存在的對手。
“你的手,很涼,”嬴抱月輕聲道,“這不是人的溫度。”
而是她所熟悉的,另一種生物的溫度。
少年愣了愣,瞳孔重新變成人的模樣,陰冷地望着她,“你在騙我。”
他的體溫的確很難完全變成人的模樣,但他讀過人的記憶,很清楚人的手也會有冰冷的時候。
尋常人絕不可能僅僅通過手的溫度就對他起疑。
他望着嬴抱月手心的那枚鱗片,雖然他一時大意將嬴抱月帶入了自己的巢穴,但正常人真的會在摸到這枚鱗片的瞬間將其和他聯繫起來麼?
除非嬴抱月一開始對他是什麼就心裡有數。
“我沒有騙你,”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嬴抱月捻動了一下手中的鱗片,“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被蛇養大的。”
“姬嘉樹”瞳孔劇烈收縮,“你說什麼?”
他在湖底的時候,根本沒從她腦海中讀到這樣的記憶。
“你說……”
“別再說我說謊了,”嬴抱月打斷他,“我猜你是有讀人記憶的能力吧?你沒在我的記憶裡看到這些,並不說明這段記憶不存在。”
她凝視着少年的眼睛,平靜道,“只是你沒有看這段記憶的資格罷了。”
簡言之,就是這位存在的位格不夠。
獸神也分三六九等,下位獸神的能力會受到上位獸神的壓制,她小時候的那段記憶因爲涉及到位格更高的神靈,所以這位無法讀取。
“你說什麼?”少年愣愣睜大眼睛。
嬴抱月伸手解開自己的衣領,露出鎖骨處的肌膚,看到她身上的刺青,少年僵住了。
“這是……”
“嗯,這是養大我的那條蛇留下的,”嬴抱月笑笑,“雖然她現在離得太遠,不能和我聯繫。”
正因爲她從小是被騰蛇牽着手長大的,她十分熟悉蛇的溫度。
“所以我猜你果然是蛇吧?”嬴抱月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頂着姬嘉樹臉的少年退後一步,眸光陰鬱地望着她。
“你早就知道,卻還裝模作樣把我從湖裡撈出來,一路上裝作不知道?”
“我沒有裝作不知道,”嬴抱月平靜道,“只是你當時看上去很想出去。”
“你向我伸出了手,我握住了而已。”
少年愣住,下一刻他定了定心神,嘴角划起一個惡意的弧度。
“那你就不管你同伴的死活了?”
“你知道他們現在都如何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