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聲脆響。
少女手中表面早已龜裂的重劍終於不堪重負,斷在少年手中的利刃之下。
同時裂開的,還有少年頭上的斗笠。
下一刻,徹底斷裂的劍刃向少年的臉龐倒下。
“小心。”
這是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這斷劍當然不可能打到他,卻打破了他們兩人間凝固的空氣。
姬嘉樹退後一步,目光在少女的雙眼和耳墜上一個停留,微微一怔。
他知道他和她終究有一天會相見,雖然他不是爲了見她而來,但他此行最終也會導致這個結果。
但姬嘉樹沒想到他會和她在拼刀時相見,她手上的重劍還斷在自己劍上。
卻不是因爲自己的劍氣。
而他的斗笠,卻是被她的劍氣割裂。
看着地上滿是裂痕的重劍和少女身上密佈的傷痕,足以知道她經歷了多麼慘烈的拼殺。
而她卻依然活着。
哪怕沒有他的多此一舉,她依然活着。
“你……”姬嘉樹凝神看着眼前少女不知該說些什麼,卻只見眼前少女瞳孔一縮握緊手上斷劍望向他身後,凌厲的殺氣從她身上衝天而起,姬嘉樹一愣立刻意識到自己忽視了什麼,霍然回首。
“春華君嗎?”
渾身被血染紅的黑甲男人拎着缺口的劍站在少年少女身後,目光陰毒如寒冰。
姬嘉樹靜靜轉身,橫劍於胸。將所有人護在身後。
然而下一刻被他擋在身後的少女卻從他背後走出,拎着手上那把斷劍。
這女人……
然而感受到她身上極爲凜冽的鬥氣,連他手上的劍鳴都更強烈了一些。
姬嘉樹一怔,隨後他站在這女子的身邊,靜靜凝視着不遠處的黑甲男人。
而下一刻天上再次響起隱隱的雷鳴,更有雷霆縈繞少年手中的黑色劍刃,摩擦鳴叫。
高大的男人凝視着少年手中的黑劍,身形有一瞬的僵硬。
“沒想到我居然會在這裡……”男人低頭,複雜一笑,“遇上雷法劍的劍主。”
雷法劍?
嬴抱月一怔,然而下一刻卻只見眼前的黑甲男人抹去嘴角血咧嘴一笑。
“我不是你的對手,但能得知南楚春華君一個秘密,倒也不虛此行!”
姬嘉樹聞言瞳孔一縮,然而忽然只見黑甲男人一個揮手,荒野上陡然騰起巨大血霧,在血腥味中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黑影和大量殺手們,姬嘉樹一驚提劍正要追,而下一刻卻有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謝謝,但已經夠了,窮寇莫追。”
姬嘉樹身形一震,隨後回頭看向身旁少女,眉心微蹙,“此等大量殺手入境,怎可放過?何況……”
這少年個性還是那樣正經。
“何況你們南楚的郡守和城門衛兵到現在都沒出現一個。”嬴抱月看着初次相見的少年淡淡道。
姬嘉樹肩膀再次一僵,在一瞬間平靜了下來,看向面前身受重傷眼神卻依舊無比清明的少女。
嬴抱月看了一眼不遠處安靜如雞的江陵城城郭,露出一個微笑。
“我們在這拼殺了至少一個時辰,但那座城可是一個人都沒出來。”
原本因爲姬嘉樹的到來,鬆了一口氣就想癱到地上的陳子楚聞言一個鯉魚打挺,陡然意識到了在之前激烈的拼殺中他忽略的問題。
沒錯……
少年愕然看着遠方安靜的江陵城,這片荒原就在城外,雖無事不可能隨意開城門,但他們這麼多人在城外廝殺,哪怕有大霧遮擋,爲什麼城內卻無一衛兵出城查看?
“許是郡守爲了邊境安全,不敢輕易打開缺口……”許義山拖着斷水劍搖晃着走來,但他的話就和他的聲音一樣磕巴。
同時諷刺。
“是嗎?”嬴抱月一笑,沒打算在南楚人面前說破,收劍走向不遠處正怔楞着的歸氏兄妹和姚女官。
此時濃霧逐漸消散,地上無數殺手的屍體露出,陡然回過神來小女孩和女官看到地上的無數屍體,猛然大聲尖叫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不要看。”
姬嘉樹看着那個少女身上傷的最重,卻第一時間急切地奔到那個小女孩和女官模樣的女子身邊。
明明自己尚且年幼,那個女子卻把更小的小女孩抱在懷裡,捂住她的眼睛輕聲勸哄。
另一個像是那小女孩兄長模樣的少年也有短暫的失神,但看着那名少女呼出口氣,也幫忙哄起妹妹,旁邊剩下唯一拿劍的中年侍衛則輕撫着看着滿地屍體將要嘔吐的女官的脊背。
這奇異甚至脆弱的一行人和滿地的屍體,形成了極爲鮮明的對比。
在灑落在荒野上月光的照耀下,眼前的一幕鮮明地刻印在了姬嘉樹的瞳仁裡。
月色下所有的罪惡顯露無形。
看着自己筋疲力盡的兩個好友,看着滿荒野的屍體,姬嘉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他有些後悔,也有些震撼。
他後悔他沒有料到居然有如此多的殺手,險些將朋友置於險境,但同時也震撼於就這幾個人卻突破了這麼多殺手的這一幕。
難道只是帶着這些婦孺和僅僅一名軍人,她就到達了這裡嗎?
還是說有更多的護衛已經……
就在這時陳子楚勉強支撐起身體,走到姬嘉樹身邊耳語了幾句,姬嘉樹看着眼前這幾人的目光更加震驚。
“你是說真的?”姬嘉樹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好友,“就這幾個人她……”
“前半段我不知道,但至少後半段我能證明。”
陳子楚看着抱着女童的那名渾身被血染紅的少女,輕聲開口,“她只有這幾個人。”
和她自己。
當然,陳子楚看向自己的雙手和不遠處同樣神情複雜地注視着那位女子的許義山。
她也有他們。
但他們其實,也受到了她的保護。
他們互相保護,互相利用,也互相支撐,走到了這裡。
陳子楚很少有和人並肩作戰的經歷,原本姬嘉樹也是讓他去保護這個女子,但不知爲何,他第一次有了和這名少女並肩作戰的感受。
那種感覺他也許永不能忘。
也許那個最討厭女人的傢伙也忘不了。
陳子楚看着姬嘉樹笑起來,猛地一擊姬嘉樹的肩膀,然而姬嘉樹卻發現自己這位朋友的拳頭第一次如此軟弱無力。
“子楚,你……”
陳子楚渾身都在劇痛,但少年此時臉上的笑容卻無比暢快。
“嘉樹,小爺我可是履行承諾,把你這媳婦可帶回來了!”
雖然他好像沒太大功勞,但誰都不能阻擋他陳子楚炫耀和吹牛!
“你小子高興不?還不趕緊表示表示!”
高興?姬嘉樹看着像是變了個人的好友,心道之前最反對這門婚事的人好像是你……
但此時看着不遠處神情沉靜的少女,他卻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無法解決。
“子楚,”姬嘉樹看着陳子楚靜靜道。
“你真的知道她是誰嗎?”
陳子楚一愣,之前和這名少女在林中的對話在他腦海中復甦。
沒有嫁妝,沒有和親車隊,沒有和親文書,拿着把劍帶着幾個人單槍匹馬殺到鄰國的和親公主……
呃,好像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而且……
還真給她殺到了。
這大概也算曠古奇聞了吧……
看着陳子楚的怔楞,姬嘉樹嘴角也騰起一絲苦笑。
長身玉立的少年收劍入鞘,靜靜轉身,看向那個巨石邊的少女。
而就在同一時刻那名少女像是有所感,在同一時間擡頭。
兩人四目相對。
姬嘉樹閉了閉眼睛,看向眼前少女,傾身一禮。
“我是南楚國師次子,姬嘉樹。”少年輕聲報出名號,“大陸上也許有人更熟悉我另一個名號。”
“我是春華君。”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少女,“然而,你是誰?”
而就在這時,嬴抱月也是第一次有時間仔細打量這位少年。
在看清他的面容時,她微微一怔,突然想通了不少事。
比如這個雅號。
言念君子,溫潤如玉。月光如許,粉面含春,容華無雙。
那句話很俗,但也許只有這句話能形容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春華君。
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