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階大典最後一輪的那一天,許冰清不顧他之前的警告撕裂神魂,看到那名少女被烈火吞噬卻依舊安然無恙之時,他終於確定了。
那名水法者,真的是她。
水火不相容,但爲了她,水火亦可融。
就在對戰結束後,碰到許冰清的那一瞬,他就發現神魂都回到嬴抱月身上,毒素卻都留在他女兒體內。
許滄海深吸一口氣。
這件事從頭至尾不關嬴抱月的事,他也不準備責怪任何人。
但許冰清終究是他的女兒。
他無法看着她去死。
“離開這裡。”
許滄海握緊手中劍,注視着嬴抱月淡淡道。
“你不上前,我便不會出劍。”
“爹爹,你在說什麼?”許冰清愕然揪住他的後襟,“那個人明明說了,要你殺了前秦公主纔會給我解藥,你怎麼能……”
“閉嘴。”許滄海沒有回頭,“你爹還沒死,輪不到你在這說話。”
擋在這裡,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妥協。
嬴抱月神情複雜地注視着許滄海。
這麼看來,許滄海的確是被向許冰清下毒的人威脅了。
雖然看上去許滄海還是保留了部分底線,沒有向下毒者言聽計從,但他擋在這裡,就是對他們這次行動的最大阻礙。
“我不會離開,”嬴抱月也握緊了落日劍,“我必須上去。”
她就差最後一層,只要越過這一層她就能見到孟詩了。
孟詩應該是被陣法困在了九層,她必須要把孟歌帶上去,救孟詩出去。
“如果你堅持要上前,就不要怪老夫無情,”許滄海淡淡道,“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如果還要找死,那就是你自己的選擇。”
他並不想殺她,但此人實在過於固執,也過於自不量力。
如果她不是那麼固執,以她上輩子的能力,至少可以自保。
“你上去又能做什麼?”許滄海平靜道,“就算你今天救出她,又能做什麼?”
“王命不可違,就算你今天救出她,陛下也可以再殺她千次萬次。”
在拿着許冰清的解藥的人出現之前,他從未發現北魏政壇原來已經泥足深陷。
那羣人在耶律宏耶律朗身邊佈局足有二十年之久,他就算現在發現了,又能做什麼?
要知道七年前,書白也曾無力迴天。
許滄海深深注視着嬴抱月。
連她和她師父上輩子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捲入了一個幾十年的局中,這輩子弱了那麼多的她,又能做什麼?
他的目光停在嬴抱月的手腕上,連她這輩子都已經命不久矣了不是嗎?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爲什麼她和他人生第一次喜歡上的那個女子總是會選擇最艱難的一條路。
察覺到身後許冰清緊緊抓着他衣襟的手,許滄海神情複雜。
少年郎總是天真,但現實會教會他一切。
二十年前,他做了一個普通男人會做的選擇。
他很早就知道,那個女子不會屬於他。
姬墨也好嬴帝也好宋齋也好,她會屬於其他人,但唯獨不可能屬於他。
在世家公子王族血脈之中,沒有賤民的位置。
所以他選擇了對他的前程而言最有利的妻子。
就是這樣一個選擇,改變了他之後的一生。
他並不後悔這樣的選擇,他這輩子唯一後悔的,就是七年前的那個雨夜,他爲什麼會相信姬墨能護住她?
許滄海注視着眼前神情堅定的少女。
會從始至終一直保護書白的人,其實只有她。
只有她啊。
“你果然知道北魏王有問題,”嬴抱月盯住許滄海的眼睛。
許滄海不置可否,“只要現在的陛下在位一天,孟詩就不可能逃脫,你也別在這做什麼無用功了,速速下塔。”
“現在的陛下是不可能,”嬴抱月淡淡道,“但如果換個陛下呢?”
許滄海瞳孔微微收縮。
“我們是認真的,”嬴抱月平靜地注視着他,“一切都會改變,要顛覆就都顛覆。”
今晚會被推倒的,不止這座塔。
“一羣孩子,想要改變這一切,”許滄海想笑,咧了咧嘴卻笑不出來。
他曾經,也有這樣的勇氣嗎?
爲了自己重要的人,不惜一切和世界對抗的勇氣。
“孩子又如何?”嬴抱月注視着眼前已經認命了的中年男人,輕聲道,“我們一開始都是孩子。”
她師父救下她的時候,十五歲。
她們和他遇見的時候,他十七歲。
姬墨和師父分道揚鑣的時候,十八歲。
師父和嬴帝約定有朝一日要征服大陸的時候,十八歲。
她和嬴蘇告別的時候,十七歲。
“不要擋在這裡,許滄海,”嬴抱月輕聲道,“你也阻止不了我,我要過去。”
“阻止不了你嗎?”許滄海定定看着她,閉上眼睛,倏然揮出一劍。
“抱月!”
嬴抱月的身形倏然飛起,直直被擊飛出了牆外!
李稷半邊身形發麻,許滄海的雷法劍的劍氣居然可以轉彎。
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許滄海的劍氣居然繞過了他直接擊打在了嬴抱月的身上,嬴抱月的身形直接落到了探出塔外的露臺上,石臺寸寸碎裂,嬴抱月的後腳跟直直退到石臺的邊緣才停住。
“殿下!”
外面的露臺下就是百丈高空,宛如懸崖一般,看到嬴抱月的腳幾乎踩到了懸崖邊,小蓮和孟歌的呼吸差點停止。
李稷身形立即出現在了外側露臺上,伸手死死抓住了嬴抱月的肩膀。
許滄海走下樓梯,一步步走到站在石臺邊緣的兩人前。
“小子,”他對着驚魂未定的李稷淡淡開口,“你現在應該知道,我如果要殺她,你也做不了什麼。”
“如果你希望她不死,現在就帶着她離開。”
李稷黑眸瞳孔劇烈收縮,剛剛那一瞬間他已經充分認識到了等階三和等階二的差距,他知道許滄海此舉是在逼他帶嬴抱月離開。
嬴抱月自己不離開,就找人帶她離開。
這個男人……
李稷望着許滄海,捏着嬴抱月肩膀的手指緩緩收緊。
“阿稷!”
察覺到許滄海的意圖,嬴抱月立即開始掙脫李稷的手,就在這時,兩人的上方傳來一聲微弱的叫聲。
“殿……下?”
是孟詩的聲音。
嬴抱月倏然擡起頭,孟詩的牢房居然就在這露臺上方!
“小詩?”
“你在上面嗎?”
嬴抱月向上方伸出手,就差一點點了,就差一點點她就能見到她了。
看到嬴抱月伸出的手,許滄海眼中劃過一抹暗色。
他閉了閉眼睛,下一刻萬鈞雷霆從劍上射出!
“抱月!”
寧古塔下方,正在兵陣中拼殺的姬嘉樹忽然感到一陣心悸。
“快看,那邊出事了!”
姬嘉樹擡起頭,一道弧線劃過他的雙眸。
他怔然看着兩個人的身影,從高達八層的塔尖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