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嬴抱月微怔,退後一步示意耶律華和姬嘉樹等人都坐到石頭搭起來的桌邊。
“什麼交易?”
“在交易前,殿下應該有很多事想要問我吧?”耶律華看向嬴抱月放在手邊的圖紙,“這張圖紙,你果然已經研究透徹了。”
“我本來還在想那些人如何能弄到這張圖紙,”嬴抱月吐出一口氣,“這裡面有你的手筆吧。”
如果不是朝中有人,只憑小蓮和孫婆婆她們一些江湖人士,怎麼可能弄到這堪稱一國機密的圖紙。
耶律華笑而不語,他的目光停在這張圖紙上,“這張圖紙最初的繪製者,是我的母親。”
“令堂?”嬴抱月一愣,“難道說是……”
“沒錯,她明日將和阿詩一起被處死在寧古塔內,”耶律華的聲音中聽不到一絲喜怒,“只爲了我能順利被冊封爲太子。”
嬴抱月不知該說些什麼,北魏殺母立子的傳統由來已久,但她怎麼也不明白耶律朗當年那麼拼盡全力保住了自己的母親,如今卻要殺死自己兒子的母親。
“那小蓮姑娘和孫婆婆,原本都是你母親的人?”
耶律華點頭,“孫婆婆是我母親的侍女,也是我小時候的奶孃。”
原來如此,怪不得第一次見到孫婆婆時她就覺得那位婦人身上的氣息舉止很熟悉,和姚女官很相似,果然她也是位宮廷女官。
不過一國王后身邊的侍女居然會收養那麼多被拋棄的女修……這事如果暴露,也足以將馮王后送進寧古塔了。
“你父親知道這件事麼?”
“我不知道,”耶律華搖頭,“但我記得我父親以往是沒有那麼厭惡女修的。”
那是當然。
嬴抱月想起當年那個帶着北魏騎兵縱橫馳騁的將軍,眸光微暗。
耶律朗曾經和昭陽郡主並肩作戰過,這不是什麼秘密。
就和穆由他們一樣,她也從未在耶律朗身上感覺到絲毫對她的厭惡。不如說當年他還曾經羨慕她的劍法,說要讓她教他,甚至還說如果她願意教他,他將兒子送給她將來的女兒當上門女婿都行。
“殿下,你不知道,我大兒子長得可漂亮了!”
“就是比你年紀小了點,不過沒關係,我們將來做親家怎麼樣?”
男人豪爽的笑聲從嬴抱月耳邊拂過,她一時陷入了沉默。
“公主殿下?”
過往那些軍營中的傻事如霧一般在嬴抱月腦海中消散,她擡起頭,看向那個曾經被自己父親那麼驕傲地提起的兒子,“你父親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耶律華沉默了一瞬,“我們從頭開始說吧。”
一切的開端是東吳中階大典結束的第二天。
當時還在客棧中收拾行李的他和孟詩忽然收到了許滄海說馬上出發回北魏的消息,因爲實在太過突然,衆人都沒反應過來。
“阿詩當時說要去和你告別,”耶律華靜靜道,“但國師大人突然出現在房門口,遞給我一封密信。”
密信上寫了他的祖父耶律宏病危的消息。
“當時阿詩也在,聽到了密信上的事,許國師便不允許她再出去,只要我們立即走。”
這下嬴抱月終於理解了當初孟詩的不告而別。
一國君王病危是絕對的機密事項,別說確切的消息,連蛛絲馬跡都不能被其他國家的人察覺,收到這樣的消息,許滄海要求衆人立即啓程不與其他人接觸也是理所應當。
“事出緊急,爲了見祖父最後一面,我立即啓程了。”
耶律華神情平靜,但嬴抱月卻明白,他當時收到如此消息,必然五內俱焚。
“現在想來,我當時實在是太着急了,連一直有人跟蹤都未曾發現。”
“跟蹤?”
帳內其他人都聽得心拎了起來。
“就在穿過前秦邊境之時,我終於發現有人悄悄跟着我們的隊伍,”耶律華道,“我和許國師說了這件事,當時國師殿下說他會處理,但第二天,國師殿下就帶着聖女一起消失了。”
帳內衆人都瞪大眼睛。
“等等,那送你回北魏的人是?”姬嘉樹問道。
“那是假的,”接上話的是拓跋尋,那個晚上的事他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個晚上,師父說帶師妹去查探,我覺得奇怪想要跟上去,卻被師父打暈了。”
“打暈了?”嬴抱月也怔住,許滄海到底都在幹些什麼?
“等我醒來,阿承守着我,告訴師父已經回來了。”拓跋尋淡淡道,“但我一眼就看了出來,那不是師父。”
那個人的身形和許滄海十分近似,但身上的斗篷壓得極低,更重要的是,他身邊沒有許冰清。
許滄海到底還是找了個冒牌貨來的,但不知是不是事出突然,那羣襲擊他們的人卻沒來及準備好許冰清的替代品。
許冰清就像個水泡一般消失了。
“那之後我們的隊伍就受到了襲擊,”耶律華道,“對方有十幾個地階巔峰的修行者,他們將我和阿詩分開……”
說到這裡,耶律華停頓了一下。
那天發生的事,這麼多天來一直在他的夢境中反覆出現。
如果他明日沒有成功,那就是他和孟詩的最後一面了。
“再然後的事你們應該知道了,”耶律華道,“阿詩被押往寧古塔,我則被那羣修行者控制住,送到了別苑。”
“那羣人自稱是我父親的親衛,”他淡淡道,“但我從未在我父親身邊見過這些人。”
“順便一提,那裡面有些人,在殺人亢奮之時,說的不是中原話。”
“西戎人?!”姬嘉樹一驚,倏然明白了這羣“親衛”的身份。
北魏王的親衛中,居然有西戎人,這意味着……
“在到達別苑後,我多次請求覲見我父親,”耶律華平靜道,“但一次都沒有成功。”
他身爲長孫,甚至不被允許參加祖父的下葬。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就算耶律朗病危了,面對將要立爲繼承人的兒子的請求,不可能連一面都不見。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如今將要登上王座的那個人,恐怕不是我的父親。”
耶律華坐在石桌之前,定定看着石桌上的裂紋。
他真正的父親,要麼已經被西戎人控制,要麼……
已經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