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罈底的字極爲潦草,像是被人匆匆用指甲劃出來的,不仔細看還以爲是普通的刮痕。
嬴抱月眯了眯眼睛,用手指蘸着碗內的酒液塗抹上去,劃痕頓時變得清晰起來。
壇底上從上到下,刻着三個字。
“蹤。”
“追。”
“等。”
丁酉娘看見這一幕也大爲驚訝,看着這猶如天書的三個字,她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嬴抱月沒有回答,只是向丁酉娘問道,“這是挽弓留下來的?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丁酉娘蹙緊眉頭,“當時林大人酒喝得好好的,樓下卻突然傳來喧鬧,說是許國師帶着人出城了。”
嬴抱月一愣,不,這不只是許滄海帶着人出城了。
而是許滄海提前帶着孟詩等人離開了南陽城。
林挽弓雖然貪杯,但他從未因貪杯而誤事,不可能明知許滄海等人要出城,他還能悠閒地呆在酒樓裡喝酒。
這壇底字跡的匆忙也說了這一點。
“他當時還說了什麼?”嬴抱月盯緊丁酉孃的眼睛,“你爲什麼會將這酒罈留下?”
“林大人當時好像嘀咕了一聲‘根本沒到未時啊’,就匆忙站了起來,丟下酒罈就要從窗子跳出去,”丁酉娘回憶道,“只是……”
“只是什麼?”
“林大人當時好像看到了什麼,十分驚訝,隨後抓過桌上的酒罈遞給了我,說了聲‘留着’,就跳出了窗。”
丁酉娘心有餘悸地拍着胸脯,當時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她甚至沒看到林挽弓居然還在酒罈底寫字了,她還以爲林挽弓留着這壇酒是要再喝,但拿到手裡她才發現酒罈已空。
她鬼使神差留下了這酒罈,沒想到會在今日發現這酒罈的秘密。
嬴抱月目光微凝。
林挽弓那句“根本沒到未時”說明許滄海的確是在未到約定時間就出城了。
許滄海這麼做有兩種可能,一是爲了甩掉林挽弓,還有一種就是當時的南陽城裡有某種讓許滄海感到威脅的東西。
如果是第一種,按照方十三所說,北魏隊伍消失前他還看見了林挽弓在裡面,證明林挽弓最後還是追上了許滄海等人,畢竟甩掉一個天階宗師沒有那麼容易。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
嬴抱月看向壇底的留書,目光凝重起來。
“姑娘,怎麼了嗎?”
丁酉娘擔憂地問道。
“我明白這留書的意思了,”嬴抱月輕聲道。
同時她還知道了,林挽弓到底去了哪裡。
她原本就很奇怪,以她對林挽弓的瞭解,如果他沒有出事的話,絕不可能放任孟詩就這麼被抓入寧古塔,即便當時沒能阻止此事,更不可能玩什麼失蹤,要麼來找她要麼去尋找其他力量,一定會把孟詩救出來。
說實話孟詩出事後,修行界不少人嘲諷林挽弓這個劍聖師父就是個縮頭烏龜,還有人和當年大司命去世時一事聯繫起來,說林挽弓只要身邊人出事就只會躲起來。
但嬴抱月知道並非如此。
現在她終於想明白了。
林挽弓並不是消失了,而是去追查迫害孟詩等人的幕後黑手的蹤跡去了。
之所以不和她聯繫,怕是那幕後黑手不同凡響,恐暴露了什麼不想她插手。
嬴抱月目光停留在壇底的三個字。
“蹤,”是蹤跡,“追”是我去追,而“等”,是等我的意思。
他讓她等他。
可當初在南陽城裡,許滄海和林挽弓到底看到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能讓強大如許滄海這樣的神子都匆忙改變計劃臨時出城?是什麼,讓林挽弓只能通過如此隱晦的方式給她傳信?
如果不是剛巧在這裡工作的人是丁酉娘,這封傳書也許甚至都到不了她手上。
嬴抱月看向對面一臉迷茫的丁酉娘,知道問她也問不出什麼。
當時丁酉娘和林挽弓在咫尺之間,卻根本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證明當時的異常是隻有天階宗師才能發現的。
丁酉娘境界一直都停留在等階十,當初她在銀蟬衛中主要是負責後勤事宜。
嬴抱月在心中捋順了剛剛得到的這些情報,看向侷促地坐在桌邊的女子。
和衆人所想的不同,銀蟬衛中不光都是境界高超的修行者,也有很多像丁酉娘這樣有一技之長之人。
丁酉娘釀的酒不光可以幫邊境兵士禦寒,當初甚至可以在她師父的指導下提純出極爲高度的酒精。
那些酒精不知救了多少邊境兵士的性命。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眼光,在無人庇護的情況下,不少將帥會把她當成無用之人。
邊境不少軍醫的地位都極爲底下,更不要提丁酉娘這樣的人了。
“酉娘,”嬴抱月看向她,“你過得好嗎?”
丁酉娘心頭一顫,隨後捋了捋頭髮,目光有些遊移,“好得很啊,不愁吃不愁穿……”
“你說你嫁人了,你夫君是做什麼的?”
“我……”丁酉娘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嬴抱月的眼睛,坦白道,“我沒嫁人。”
她返鄉的時候已經二十八歲,除了給人當後孃,是嫁不了什麼人家了,更何況她家一貧如洗,她父親爲了幾文酒錢就把她賣到了邊關給人做苦役,如果不是碰巧遇見林抱月,她估計早累死在了長城上。
如果不是看在她還攢了不少軍餉的份上,她帶着銀蟬衛的名聲返鄉,估計會被族長開祠堂趕出去。
“我自梳了頭髮,過繼了本家一個侄子,”丁酉娘苦笑道,“幾年前他說要來南陽城發財,我也只好跟着過來了。”
“至於我侄子,你恐怕已經見過了。”
嬴抱月目光冷下來,“就是那個冒充你招搖撞騙的男人?”
“倒也不算騙人,”丁酉娘笑容愈發苦澀,“就算我說這酒是我釀的,客官們大多也不相信。”
整個山海大陸中知名的釀酒師父裡沒有女子,也就沒人信女子有這樣的才能。
不光是釀酒,當郎中,當廚子,當木匠,當鑄劍師,都是一樣。
哪裡都沒有女人的位置。
尤其是在北魏。
丁酉娘看向窗外四方的天空。
女子不能自立門戶,她不得不依附侄子生活,這釀酒的名聲也就只能讓給侄子。
嬴抱月望着丁酉娘欲言又止,丁酉娘卻打斷她,“將軍,別說我了,你還好嗎?”
丁酉娘不想抱怨什麼,因爲她知道哪怕是修行者的世界,對女子也同樣殘酷,甚至更加殘酷。
“將軍,你怎麼來了北魏?”
“我想救一個人,還想做一件事。”
“什麼人?”丁酉娘問道。
嬴抱月正想回答,兩人身邊酒客的大聲喧譁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什麼?納妾?誰家要納妾?”
“嗨,你還不知道嗎?除了我們未來的太子殿下,還有誰能有這麼大動靜?”
耶律華?
嬴抱月霍然從酒桌邊站起來。
隔壁酒桌的酒客大聲說笑道。
“洛陽城都傳遍了,光華君明天要擡美妾進府,拓跋家二小姐氣的要上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