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稷不同,嬴抱月是親眼看着身邊之人一個個消失的。
首先騰起的,是大霧。
濃濃的霧氣從四周靠攏而來,雖然迷霧嶺的確多霧,但這霧氣幾乎無孔不入,四周景色幾乎都被掩蓋不見,嬴抱月立刻起了警惕。
她掀開車簾想要提醒車伕駕車要小心,但下一刻卻發現車伕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
“公、公主殿下,這路剛剛好像走過。”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似曾相識的彎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是鬼打牆。
當初在南楚初階大典衆人戰也遇見過,通過提前設置的陣法和內部操縱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但初階大典時的那個陣法比起眼前的這個,準備的算是倉促的了。
哪怕她現在境界比上次高了很多,卻也無法感覺到這次陣法的流向。
嬴抱月閉上眼睛,這一次就算是藉助陳子寒的力量,她恐怕都無法發現陣眼的所在。
“姐姐,怎麼了?”
這時姬安歌等人也發現了前方道路的不對勁,她們這輛馬車本來就是車隊中負責開路的第一輛,後面的車輛估計還沒發現已經走了好幾次重複的路。
“沒事,我再看看。”
嬴抱月吐出一口氣,這般高妙的陣法,她已經基本確定是出自穆由之手。
在陣法一道上,穆由可以算是她的半個老師。
想要破解師長所設的陣法對她而言縱然困難,但明白陣法出自穆由之手她也鬆了口氣。
畢竟穆由不是濫殺之人。
之前初階大典時的鬼打牆,是西戎人爲了獵殺中原修行者而設,可穆由的鬼打牆,是爲了什麼?
嬴抱月心情微沉,如果說迷霧嶺上有陣法陷阱,那應該是爲了讓外人不發現穆家所在在,知難而退後離開所設。
但鬼打牆這種陣法會讓入陣者陷入其中無法脫身,既是爲了抵禦入侵者,爲什麼會設這種將人困在其中的陣法?
還是說,這是隻針對他們這一行人的陣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
穆由將他們這些人困在之中,是要做什麼?
她環視了四周,總不會是爲了看他們在這裡轉圈圈吧。
“抱月,”這時靠在車壁的騰蛇睜開眼,“是鬼打牆?”
嬴抱月點點頭。
騰蛇皺眉,“找得到陣眼麼?找不到的話要不我喚出真身平了這座嶺?”
“不要這麼暴力,”嬴抱月苦笑,“那樣的話我們也活不了好麼?”
“那該怎麼辦?”騰蛇滿臉不耐煩,嬴抱月正要安撫她,卻忽然愣住。
因爲就坐在她眼前的黑衣女子,身影忽然消失了。
“騰蛇?”
“姨姨?”
姬安歌等人看着這一幕也傻了,嬴抱月這才發現不是她眼睛的錯覺。
“姐姐,姨姨她是自己消失的嗎?”
哪怕是神靈也不可能憑空消失,況且騰蛇上一刻還在和她說話,嬴抱月心頭狂跳,看向姬安歌剛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身邊空空如也。
姬安歌也消失了。
“安歌?”
“怎麼安歌也……”
車內響起其他女子的聲音,但有的說到一半倏然消失。
嬴抱月愣愣睜大眼睛,看着坐在她身邊的人一個個消失。
“堇娘,九娘,阿離,十三?”
每個人消失的時間不一,但相隔不過幾秒。
不到一分鐘,馬車裡就變得空空如也。
看着這一幕,嬴抱月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心跳,掀開車簾探出身去。
果然,連車伕都已經消失了。
她看向身後的馬車,整個車隊裡的人都消失了,再然後消失的是馬車,後面十幾輛馬車一輛輛消失,最後只剩下她身下這輛。
“幻境麼。”
嬴抱月握住手腕上疼起來的詛咒。
閉關修行十幾年,穆由的本事看來還進益了。
設置陣法的本領已經完全不遜色於太祖皇帝了,如果真能找到他,搞不好還能問問他自己手上這詛咒該怎麼辦。
只是不知道自己這次在幻境中會遇到什麼。
望着空蕩蕩的前路,嬴抱月安靜地坐在車裡。
當初在亡者林中,她記得自己先李稷一步進入幻境,但這一次,她發現自己恐怕是所有修行者中最後一個陷入幻境的。
一般而言,心魔越深,陷入幻境的時間就會越早。
嬴抱月不知道這一次最早陷入幻境的人是誰,但她不太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是最後一個。
亡者林中的幻境是將所有人帶入自己最痛苦的記憶,那麼這次的幻境,她會見到什麼?
然而出乎嬴抱月的意料的是……
什麼都沒有。
車外大霧瀰漫,嬴抱月坐在馬車裡一直往前走,車前是一片虛無,四周也是一片虛無,嬴抱月趴在車窗上,有一種自己在騰雲駕霧的錯覺。
雖然一直看着車外的雲霧她也不會膩,但嬴抱月卻莫名有些不安。 щшш★ттkan★¢O
穆由把他們這些人搞進陣法來,就是讓他們欣賞風景的?
嬴抱月還記得自己上次陷入幻境都經歷了什麼刻骨銘心的記憶,但這一次爲什麼會什麼都沒有?
她鑽出車廂,坐在車頭,迷茫地看着前方茫茫霧氣。
車輪轆轆地往前滾動,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看見了不一樣的景色。
“這裡是……”
嬴抱月睜大了眼睛,看着出現在她面前的一座小山坡。
這山坡總覺得有些眼熟,不像是郊外的荒山,更像是一些世家大族宅院的後山。
嘎吱一聲,馬車在山坡前停下,嬴抱月轉身看向山坡後的熟悉的大宅,終於明白這裡是哪裡。
南楚國師府。
她眼前這座山,居然是南楚國師府的後山!
下一刻,只聽身後吱呀一聲,嬴抱月猛地轉身。
一個身着月白家常衣衫的少年從國師府的後門走出,靜靜向小山坡上走去。
看着少年熟悉的俊美容顏,嬴抱月怔住,“嘉樹?”
她連忙上前一步,“你也困在……”
但下一刻嬴抱月聲音頓住,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姬嘉樹臉上並沒有戴着她刻的人皮面具,身上衣衫也不是清晨上車時穿的那一件。
眼前這個人,不是姬嘉樹。
或者說,不是她認識的姬嘉樹。
果然如嬴抱月所想,從後院中走出的少年衣袂飄飄穿過她的面前,像是根本沒有看見她。
嬴抱月跟在他身後,看着姬嘉樹一步步爬上後山,靠在一棵古樹上,開始觀星。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
就在這時,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輕輕將手掌貼在樹幹上,吟詠了一段詩文。
嬴抱月心神大震,這段詩文,是《楚辭·少司命》。
就在吟詠完詩文後,姬嘉樹敲了敲樹幹,喚道,“騰蛇?你在嗎?”
聽到這個稱呼和姬嘉樹的語氣,嬴抱月如遭雷擊,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
眼前之人身上衣衫單薄,是姬嘉樹在南楚時常穿的夏衣,可現在已入冬日,衆人早已穿上了棉袍。
眼前這人的確是姬嘉樹,但不是她見過的姬嘉樹。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靠在樹上的少年。
這個人。
是遇見她之前的姬嘉樹。
幻境基於人的記憶而生,而她不可能見過這個時候的姬嘉樹。
也就是說。
她進入了姬嘉樹的幻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