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下驕傲的頭顱，向站在石階上的少女，恭恭敬敬行了大禮。
趙光張大嘴愕然看着這一幕。
“好久不見，原來真的是你。”
嬴抱月沒有讓他把大禮行完，伸手扶住男人的胳臂，強行將他拉了起來，“你該行禮的人不是我。”
她還當不起此人的大禮。
嬴抱月看了眼身後，“剛剛清遠聽說你來了嚇了一跳，我自作主張出來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你。”
她沒想到，她會在這裡見到他啊。
上輩子她師父的忠僕，季大。
嬴抱月深深凝視着眼前如青松般挺立的中年男子。
他是她師父的忠僕，卻是自己家族的背叛者。
季家是世代侍奉姬家的世僕，但就在季家上一代，出了一位背叛者。
每個甲姓世家都有世代侍奉本家的世僕家族，這些家族依附世家而生，也會得到一定的修行資源，一旦家族中有子孫突破到等階五，就可以去除奴籍。
可二十年前，季家大兒子，最具有修行天賦的季大，放棄了父親傳給他的姬家管家之位，跟着姬家大公子的前未婚妻跑了。
這在當年的修行界也是一樁奇聞。
因爲涉及上一輩的人，嬴抱月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她師父和姬墨沒有解除婚約前曾有過一段鴻雁傳書的日子，季大一開始是姬墨身邊的小廝，後被姬墨派來負責傳信給她師父，在傳信中逐漸和她師父熟悉了，後來被她師父折服，向姬墨提出自願成爲她師父的僕人。
要是在和姬家沒解除婚約前，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出格，那個時候季大也只是個等階九的修行者，姬墨也同意了，將季大給了她師父，畢竟師父原本應該是姬家的宗婦，季大也算是提前照顧姬家的未來兒媳。
問題是她師父後來逃出了林家，林家和姬家解除了婚約，她師父至此和姬家沒了關係。
但就在這種情況下，季大沒有回姬家，反而和季家的老家主解除了父子關係，躲入山林修煉，幾年後在修煉有成後選擇繼續侍奉她的師父。
要是在別的人家就是當作逃奴上報官府了，偏偏季大躲着修煉了幾年，出山後就成爲等階四的修行者，都可以擺脫家奴身份入朝當官了，此事就不了了之。
姬家一開始咽不下這口氣，但就在姬安歌出生被下毒，姬清遠誤中毒險些喪命後，季大被她師父派去暗地裡保護兩個孩子，季大最終和他的幾個弟弟一樣，成爲姬家子孫的守護者，姬家也就不再說些什麼。
嬴抱月重生後聽說季大在她師父去世後就失去了蹤影，沒想到居然會在此時此地見到他。
她回想起剛剛的情景，深吸一口氣。
家丁進來彙報時，衆人正在吃晚飯，姬清遠聽到家丁的稟告愣在桌邊，而姬安歌完全不知道此人是誰，嬴抱月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咯噔一聲，深吸一口氣放下碗筷。
“我先去看看。”
她不知道她是懷着什麼心情走到門口的，但在看到門外那個人的瞬間，她就知道。
是他。
他的頭髮白了很多，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曾經總是低眉斂目跟在她師父身後的年輕人。
而她沒想到，季大居然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雖然喚她公主，但此公主非彼公主。
他喚的，是林抱月。
季大認她師父爲主，師父是他心中永遠的大小姐，她小時候師父對她太好，季大曾經開玩笑叫她“小姐的小公主。”
嬴抱月沒有想到，那麼多年過去，季大還會記得這樣一個稱呼，還會記得她。
還能認出她。
她聽她師父說過，季大有一種特殊的眼力。當初師父叛逃離開南楚幾年後，季大修行有成後找到她說要繼續侍奉她時，她師父曾經疑惑地問他爲什麼，眼前的年輕人沉默半晌後木木地開口。
“您將來一定能成爲人神的，小人願意追隨在您身後。”
當時她師父一笑而過，卻沒想到幾年之後，季大的預言就成真了。
想起季大有這種特殊的能力，嬴抱月對他能一眼認出她來就沒那麼驚訝了。
只是季大的確不該向她行禮。
因爲他是她師父的人，不是她的人。
上輩子她師父成爲人神之後，季大也成爲了天階，他本該可以進入御禱省，高官厚祿任他挑選，但他卻辭了所有的官職，只願待在她師父身邊。
這世上不是誰都能用得起天階的僕從的。
而在師父去世後，季大侍奉的人已經變成了姬清遠和姬安歌，他只該向清遠和安歌行禮。
姬墨都不會有這個待遇。
“當得起你行禮的人在裡面，”嬴抱月扶起他，深吸一口氣，“我帶你去見清遠和安歌。”
季大神情複雜地凝視着她。
她是值得他行禮的，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重要。
但他身後還有外人在，此處不便多說。
安歌的名字喚回了後面趙光的理智，他上前一步，看向嬴抱月道，“殿下，這位前輩是……”
聽到兩人之前的對話，趙光以前調查過的一些姬家的傳聞在他腦海中沉渣泛起，他只覺昏昏沉沉。
嬴抱月之前就注意到了李稷和趙光也站在門口，這時才騰出手來向他們打招呼。
看到李稷安靜凝視着她的黑眸，她微微怔了怔。
好在她剛剛和季大的對話沒什麼破綻，他們兩人都是能控制情緒的人。
“這位是安歌他們母親身邊的老人，”嬴抱月介紹道，“以前進過宮，所以我也見過。”
果然是和那位大司命有關的修行者。
趙光倒吸一口涼氣，聽着居然只是大司命的隨從。
尋常一位隨從就有這麼深的境界，那位早逝的大司命到底隱藏了多少東西？
“那不知前輩此時前來所爲何事？”趙光上前介紹了他和李稷的身份，向這位自稱季大的修行者恭敬地問道。
季大沒有說話，只是看了嬴抱月一眼，像是在向她詢問他們可否能信任。
趙光有點牙酸，他發現這位季大對待他和李稷與對待嬴抱月的態度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嬴抱月向季大點點頭。
季大抱起地上的竹筐，輕聲開口。
“我受小姐當年所託，來給小公子和小小姐送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