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人潮涌動,但二妞卻並不覺得擠。
她和周圍的人一起,都陷入了一種忘我的狀態。
聽到周圍人紛紛鼓掌,二妞感到既高興,又驕傲,這還是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的意見和周圍人如此一致。
在熱鬧的氣氛裡,她隨着人羣一起向着前方擠去,就像是之前追尋着那人縫之中的光源一般,她向臺上的少女拼命伸出手,想碰一碰那抹光暈。
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在禁軍的呵斥聲響起之時,二妞只覺身後一股大力襲來,猛地往前一撲就又栽倒在了地上的泥水裡。
但她顧不上身上這件她最新的衣服和渾身的劇痛,立馬縮成一團往旁邊滾。
她雖然小,但她知道,在所有人都在走動的時候摔倒是會被踩的!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她身上並沒有傳來被踩的劇痛,只覺一陣風拂過她的後背,二妞愣愣地擡起頭望向臺上,就在這時,一隻有些冰涼的手從一邊扶起了她。
“小心。”
二妞耳邊傳來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她扭頭去看,男人的髮髻從她眼前一閃而過,是一個打扮尋常的少年。
不過這個打扮尋常也不過是和臺上的公子們比,在二妞看來他的衣服已經非常乾淨好看了。
但二妞的注意力卻沒有停留在衣服,只是定定凝視着眼前人淺褐色的眼睛。
這個人……
“哎喲,謝謝公子,謝謝公子救了這小蹄子!”
鄰居家大嬸從人堆裡擠了出來,忙不迭向扶起她的少年道謝。
“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爺,真是大恩大德啊。”
張嬸低眉彎腰,神情沒有面對街坊時的潑悍,更多的是面對達官貴人時的諂媚。
二妞以前見過自己父母面對來收賦的差役也是如此,面對修行者老爺更應該如此,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然而就在這時,扶着她的少年靜靜開口。
“大嬸不必如此,我並不是什麼少爺。”
矮小的少年淡淡開口,“我和你們一樣,不過是普通的百姓而已。”
二妞扭着頭,愣愣看着此人淺褐色的眼睛。
這個人,說他和她們一樣?
張嬸也愣了,看着打扮明顯是個修行者的少年乾乾笑了一聲,“小公子說笑了,哪有百姓家裡能養得起修行者老爺。”
孟施笑了笑,沒有再分辯,將小女孩送到了婦人懷裡,就轉身離開了。
“哥哥,你……”
二妞站在張嬸懷裡,愣愣看着此人離去的背影。
那個人身影雖然瘦小,卻彷彿蘊含着極大的能量。
孟施回過頭,向小女孩揮了揮手,回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
她也不知怎麼了,在看到那個小女孩之時,忽然想起了自己。
那個還沒有被救贖的,還沒有知曉這世上還有另一種活法的自己。
“你怎麼了?”
這時她身後冷不防傳來一個女聲,孟施回過頭被嚇了一跳。
身後傳來百姓們的歡呼聲,孟施愕然看着出現在她身後的嬴抱月,“你……”
“我剛剛下來,”嬴抱月回頭看向被禁軍攔住的百姓們,“萬幸沒有出現什麼事故。”
“可、可……”孟施看着揹着個琴袋像是個沒事人一般走在她身邊的少女,“你就這麼下來了?”
她不應該是在萬民的歡呼聲中,像個凱旋的英雄那般從臺上緩緩走下嗎?
當然修行者的速度是很快,只要有一絲縫隙就能風一般從臺上衝下來,但這樣能夠享受成功的下場,誰不是儘量拖延時間,沐浴着衆人崇敬的視線走下,誰會就這樣不打招呼就衝了下來?
“不然呢?”然而聽到孟施的問題,嬴抱月的反應卻相當平淡,她笑了笑,“我就是彈了個琴而已。”
你不是隻彈了個琴,而是連奏了三首,將衆人的魂都勾沒了。
孟施無語地看着她,但心中的感情卻愈發複雜。
多少人會在鮮花和掌聲中迷失自我,尤其是像她這種衆人對待的態度大起大落的情況,明明足以讓人欣喜若狂,但她的反應卻依舊平靜。
在她被衆人詆譭的時候,她沒有絕望,而在她被萬人稱讚的時候,她也沒有多自詡。
只不過……這反應也太平淡了點吧?
身後還能聽見百姓們的吶喊和掌聲,孟施往後瞥了一眼,心跳有些加速。
能歡呼到現在,就證明這個少女給人們帶來的並非短暫的刺激,而是長久的震撼。
這一份震撼,如果被利用到別的地方,會變成什麼樣子?
“萬民景從嗎?”考官高臺上有上了年紀的考官喃喃開口,但下一刻臉色難看地自嘲道,“怎麼可能,這羣暴民還是那麼喜歡湊熱鬧。”
“是啊,明明今天早上還在傳言那女子在兵法考試中作弊,恨不得吐上一口唾沫呢!”
“由此可見百姓們壓根沒什麼主見,不過是一羣聽風就是雨的烏合之衆!”
就在嬴抱月奏完臺上掌聲雷動之時,考官高臺上不少世家出身的仙官們臉色卻都有些難看。
直到有人開始說這些話時,考官們的臉色纔有所緩解。
“是啊,是啊,”不少仙官們附和,看着臺下烏泱泱的人羣,眼中劃過一絲厭惡,“一羣根本不懂六藝的愚民,居然也敢斷言什麼金石之音!”
“果然還是老規則好,搞什麼投票!”
東方儀淡淡瞥了一眼那羣人,發現有不少人還是在昨夜的廷議中拼命要求將今日的規則改成百姓投票的。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能瞬間顛覆這種困境,纔是那名少女的可怕。
誰能想到,她能將絕對的逆境,逆轉到如此的境地。
看着臺下歡呼的衆人,東方儀心中也泛起了淡淡的涼意。
不知爲何,他忽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想起了在亂世中振臂一呼,羣山遍野無數人爲之景從的一名女子。
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東方儀深吸一口氣,樂曲已經結束了,這個少女帶來的影響也會逐漸消失。
“這並不是結束,而只是開始。”
然而就在這時,東方儀耳邊傳來一個有些複雜的男聲,老人愕然看向身邊摘下兜帽的趙暮人。
“陛下?!”
臺上仙官們紛紛大驚失色,“您怎麼來了?”
“規則已定,”趙暮人冷笑着瞥了一眼說着要把規則改回去的衆臣們,“這規則還是昨夜衆愛卿上書讓寡人更改的。”
“這……這是……”提議的仙官臉上火辣辣的,囁喏着說不出話來。
“沒什麼好說的就不要說了,都給寡人閉嘴。”
趙暮人走到主位上,大馬金刀地轉身坐下,一雙鷹目緊緊凝視着高臺。
“投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