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在過了無數年後,在前秦駛往南楚搖晃的馬車裡,嬴抱月怔怔擡起頭來。
是他。
那個她死前只聞其名,卻沒能見到的,西戎的新翟王。
居然真的存在。
師父……
嬴抱月猛地一把攥住了胸口的衣服。
“殿下?”姚女官看着眼前的嬴抱月怔怔開口,“您怎麼了?”
“我沒事,”嬴抱月攥緊胸口衣服擡起頭來看向她,“我問你,西戎那邊現在有新的神子嗎?”
“神子?”姚女官一愣,“這……這……”
怎麼就說到了神子?對她而言等階二的修行者都是天上的存在,她實在是……
“原來如此,”嬴抱月看着眼前女子臉色明白了,看來至少沒有明確的消息傳出。
“沒聽說過嗎?”她看着姚女官問道。
姚女官連忙點頭。
沒有新的神子誕生,距離她上上輩子死去已經過去了八年,現在山海大陸上尚存的等階二,還剩下五位。
“八人神還活着的,是五人嗎?”嬴抱月淡淡開口。
姚女官點頭,這是整個山海大陸上的百姓都知道的事,但不知爲何看着眼前的公主殿下親口說出,她在一旁聽着總覺得心驚肉跳。
還剩下五人嗎。
嬴抱月手腕再次泛起劇痛,她卻不再看向自己的手腕。
“你如果不升到等階二,就只能活一年。”
那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現在只是等階十,在等階二的神子面前只要伸出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然而。
新的翟王存在的話,那麼新的神子呢?西戎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敵人什麼樣的勢力什麼樣陰謀,奪走了當年如此強大的師父?
就算西戎有了新的神子,但等階二如何能打倒等階一的人神?到底還有什麼人插手了?這裡面到底藏着什麼樣的黑暗?
我的敵人,到底在哪?
到底是誰?
抵禦着手腕的劇痛,嬴抱月深吸一口氣。
她還有一年壽命。
這時間太短了。
擋在她面前的阻礙也太強大。
不說別的,她恐怕首先和這片大陸上新生的年輕力量發生碰撞。
那些戰國六公子,到底會不會擋在她的道路上呢?
她首先要活下來,首先要變強,首先要破境,首先要……
活着到達南楚。
參加初階大典。
嬴抱月繫好身上最後一根衣帶,掀開車簾。
大路遙遙,而再往後,即將切入小路。
……
……
一路向南。
“殿下,前面就是南郡了。”
顛簸的馬車裡,姚女官臉色蒼白地對閉目靜靜坐在馬車另一端的少女開口道。
十天了。
的確是該到這裡了。
終於還是到了這裡了嗎。
嬴抱月睜開眼睛,看向面前面色有些憔悴的女子,“可以傳令讓車隊減緩速度了。”
姚女官聞言鬆了口氣,隨後撩開車簾對外面騎馬的一位校尉喊道,“樓校尉,殿下說可以慢一點了!”
被喚作樓校尉的中年兵士臉龐曬得黝黑,正是這次負責護送和親公主出嫁的衛隊隊長。他是個等階六的修行者,然而此時騎在馬上卻面露菜色,聞言連平素不苟言笑的臉上都露出一絲喜色。
“弟兄們,可以走慢點了!”
聞言馬車外紛紛傳來鎧甲摩擦聲和兵士們的舒氣聲。
“辛苦了。”姚女官放下簾子剛將身子收回車內,就聽坐在對面的少女如此說道。
“不辛苦,奴婢沒什麼,”姚女官頂着渾身痠痛看向在馬車內顛簸十個日夜卻面不改色的少女,“殿下您……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嗎?
姚女官問着這十天以來她幾乎每天都要問一遍的話。
沒錯,十天。
到了今天,距離和親公主的車隊離開貴陽已經過了整整十天。
她們面前已然是前秦最南端的一個郡縣。
南郡。
到了南郡,就意味着和親之途已然過半。
南郡是整個山海大陸都算得上地域最廣闊的郡縣,與南楚北部地區接壤,山林密佈,水國澤鄉,山海大陸最大的湖泊雲夢澤都就身處其中。
有“內陸第一大海”之稱的雲夢澤正是前秦和南楚的分界線。
說是分界線其實不準確,雲夢澤實在太大,導致前秦和南楚的分界線也因此犬牙交錯。
三十年前的南郡其實更大,其在三十年前還是楚地,在太祖皇帝統一六國後,其北方大半的地域被劃入了王畿,后帝國分裂時成爲前秦國土,南方小半區域則成爲了南楚的北方郡縣北郡。
雲夢澤也被兩國的國境線分爲兩個部分,以北的沼澤湖泊屬於南郡依舊稱雲夢澤,而以南的浩瀚的水面屬於北郡,因水面巨大波瀾壯闊又被楚人稱之爲瀾滄海。
天下第一大湖,雲夢澤。
還沒進人南郡,姚女官就彷彿感受到了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水汽。
作爲在北方長大的女子,她原本還想欣賞一下南方山林水鄉獨特的景色,然而此時別說欣賞了,她如果沒有公主殿下的命令,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從前秦到南楚,輕車簡行至少需要一個月。
而現在才十天,行程已然過半。
而且他們還是滿載行李輜重的送嫁車隊。
聽着外面護衛官兵喘氣的聲音,姚女官在心中沉重地嘆了口氣。
沒錯,能十天到達南郡,都是因爲在一個人的命令下加速趕路的結果。
看着坐在車廂內神色沉靜的少女,姚女官簡直無法將她和這些天逼迫所有人拼命趕路的拼命三娘結合到一起。
沒錯,命令整個車隊日夜兼程拼命趕路的正是公主殿下。
從離開貴陽城,從馳道轉爲小路後,嬴抱月就下了死命令。命令全體車隊加快速度,夜裡也不停車休整,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南郡。
原本護衛的校尉還以爲殿下只是一時興起,畢竟連夜趕路還要加快速度,金枝玉葉怎麼吃得消,也就一時遵循了,卻沒想到這個女子的命令真的就持續了十天。
她隨着他們一起,除了吃飯洗漱絕不離開馬車,夜裡也能聽見她督促趕路的聲音,像是有皮鞭抽在所有人身上。
全速趕路,急於星火。
所有人都想問,殿下這是……
這是要幹什麼?
但公主殿下沒有告訴任何人理由,態度極爲強硬,原本以爲出門是他做主的樓校尉怎麼都勸不動,又不能明面上頂撞公主,結果那名少女真的就靠極爲堅定的主張,催促着所有人十天就到達了南郡。
一路人疲馬乏,此時周圍兵士都失去了詢問原因的力氣,好歹南郡就在前面,減緩速度的命令終於下來了,也終於可以休息了。
“殿下,您真的沒事嗎?”姚女官再次問道。
“我沒事。”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拍了拍身邊的絨毯,“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來躺一下。”
姚女官聞言睜大眼睛,猛地搖頭,“不,不,奴婢不累。”
主子都沒休息她怎麼能休息?
“殿下……”看着神色一如既往平靜的少女,姚女官試探着開口,“南郡已經快到了,您可不可以告訴奴婢了,爲什麼要走那麼快?”
畢竟和親之期是一個半月,車隊只要在一個半月內到達即可,爲何要如此急着趕路?
之前殿下面對她的提問,曾表示到了南郡會告訴她。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正想開口,“這是因爲……”
她的話還沒說完,車外卻突然傳來護衛的高喊。
“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