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出來。”
竹宴深吸口氣,“就是氣不過。”
“你有什麼好氣的。”
素嬈啼笑皆非的望着他,“對付這種人,你越是惱恨他就越是得意,最好的辦法呢,就是無視。”
她所經受過的惡意和血腥比這慘烈千萬倍,幾句不痛不癢的謾罵哪兒有什麼要緊的?
“無視,無視……”
竹宴不停的唸叨,咬牙道:“要是雁回那傢伙在這兒就好了,以他的手段,總有一萬種法子能讓這老東西爛了骨頭斷了筋還好好活着……”
“他如今可不比爛骨斷筋好受多少。”
素嬈往四周看了看,頗有閒情逸致的同他聊起天來,“你瞧,這水牢暗無天日,不見燭光,呆在這種地方最初只會覺得安靜,可時間一久啊,這種死一樣的寂靜就會像蟲子一樣鑽進他的骨血,來回啃噬撕磨。”
“他會發瘋,會發狂,會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漸漸的,他的五感會被無限度放大,但隨之一起放大的還有痛苦和壓抑,眼睛會因爲長時間處於黑暗而變得畏光、模糊、最終徹底變成瞎子。”
素嬈話音又輕又緩,在整個水牢裡幽幽迴盪。
“而他浸在水裡的大半個身子就更慘了,最先肌膚會起皺發白,雙腿腫脹青紫,隨後血液會慢慢凝固,在冰水的衝擊下,他會覺得周身寒冷刺骨又瘙癢難耐,會時不時渾身抽搐痙攣……”
“閉嘴,你閉嘴!”
隨着她每一句話出口,韓生都覺得那感受真實發生在了自己身上,他壓抑着的驚恐和狂怒瞬間沒頂,似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按着他往那冰冷而死寂的黑暗中溺去。
“不,不,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他受夠了。
那夜被他們抓來,他原以爲會迎來殘酷的刑訊逼供,熟料那些人將他撂在這水牢之中,全然忘記了他這個人一樣,留他自生自滅。
這裡伸手不見五指,除了他自己,再無一個活物。
漫長的時間從流水中淌過,他像是一株爛草,漂浮在水面上,臭在水裡。
他寧願被扒皮挫骨,也不要一直過這樣的日子!
“我爲什麼要成全你?”
素嬈勾脣笑着,那笑意在幽微的珠光下,陰氣森森,“韓先生,給我一個理由。”
“你到底想怎麼樣?”
在觸及那副眼神的剎那,韓生多年廝殺打磨出來的鋼鐵心腸像是被什麼東西生生洞穿,令他心底渾身怵寒!
“好說,告訴我,是誰指使你殺我阿爹?”
說到後半句,素嬈眸光乍冷,猶如碎冰,即便在昏黑的水牢之中,也是凜然攝人。
“誰殺你阿爹了?我何時……”
韓生反駁的話剛出口,後又猛地滯住,他來雲州之後,的確設局殺了一人,難道那人居然就是……
“你是素奉延的女兒?”
他悚然驚叫。
不等素嬈答話,他又自顧自搖頭,話音喃喃:“不可能的,這不可能……你不在浣花縣呆着,怎麼會找來這兒……”
“韓先生,你很聰明也很謹慎,躲在周忠的背後利用他操控全局,你知道欽使前來傳旨知曉此案定會徹查,但無論怎麼查,都查不到你身上。”
素嬈水袖下的手指緩緩收緊,緊攥成拳,聲音依舊平穩而剋制:“可惜,孫犁兇跡敗露自戕獄中,劉縣令父子伏法,就連周忠……”
“不可能!我根本就沒有與他說明身份,他也不曾見過我的樣貌,你說,你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水聲激越,韓生憤怒的扯動鐵鏈似是想要朝她撲來,奈何脖頸處的項圈死死的將他扯住。
他五官因憤怒而扭曲猙獰,脖頸青筋暴起!
水花飛濺拂過素嬈的臉頰,溼潤的,又帶着些許冰涼刺骨,她擡手抹了把臉,搖頭嗤笑:“在黑暗中看不到脣形,韓先生腹語時,便連僞裝一番都懶得了嗎?”
“你怎麼知道?”
韓生一時忘記了掙扎,愣愣的看着她:“連身邊侍候的人都沒發現我說話有問題……”
他自幼失聲,習武之後苦學腹語數載,終有所成,後爲了避免被人發現,遭受冷眼與嘲笑,又精研脣語以作掩飾。
這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
素嬈擡眸冷道:“我怎麼知道的重要嗎?”
“重要!”
韓生毫不遲疑的回答,難掩其中急躁。
“可韓先生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反客爲主,不大好吧?”
水牢中一陣死寂。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素嬈見他不語,又道:“我即便知道了幕後主使是誰,也無法以此爲憑去御前告狀,畢竟先生你做的乾淨,讓人抓不到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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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幹淨,你不還是找到我了?”
韓生再不復先前暴躁易怒,反而異常的冷靜下來,“你追查此案的幕後主使,不就是想要替你爹報仇?”
“是又如何?”
素嬈嗤笑:“我一個無依無靠,身如草芥的孤女,先生難道還擔心我能拿京都權勢滔天的豪門顯貴如何?你不肯回答我,是在害怕嗎?”
默了半響,就在她以爲韓生充耳不聞,打算裝聾作啞時,他低喃道:“你說的對,我害怕。”
“嗯?這倒是有意思了。”
素嬈笑看着他,眸光閃爍卻沒再說話。
水牢深處,韓生高揚的腦袋緩緩垂下,縱有不甘,還是恨聲說道:“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卻武功精湛,能在脫身之餘重創於我,能請動數位頂尖高手出動,能走出浣花縣,走到我面前,能逼得我方寸大亂!”
他頓了下,沉嘆道:“你這樣的敵人,太可怕了。”
“先生真是擡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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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嬈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自嘲的笑了笑:“我要真有那麼大的本事,我阿爹就不會枉死在你們手裡。”
“我知道先生你是個硬骨頭,打定主意不想說誰也拿你沒辦法,可是你說,你的堅毅忠貞,背後那些人會相信嗎?”
“會!”
韓生狠狠的吐出一個字,“他知道的,我絕對不會背叛他。”
“韓先生說的是哪個呢?”
素嬈笑吟吟的接上他的話,疑道:“是讓你殺我阿爹的那個他,還是命你插手私礦的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