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下人們都在議論三房殺人的事,連帶着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詭異。
她先是沒了姨娘,然後又沒了爹爹,三房掌事權落到了那對母女的手中,她無依無靠,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本來是四處走走散心,可偏偏撞見了她最痛恨的人。
她憤怒難平上前阻攔,想要讓這個人懺悔愧疚,提醒對她的這一份虧欠,熟料,換來的是漠然和無視。
理智被摧毀。
她要報仇,爲爹孃報仇,爲自己報仇,可真當匕首重新回到手裡時,她早已沒有了那份勇氣。
殺了素嬈,不止那位貴人,就連大哥都不會放過她。
金蓉蓉心裡好恨,恨自己豁不出去,也恨她咄咄相逼……
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恐懼。
素嬈一言不發的看着她,等她哭累了,冷淡說道:“究竟是這深宅大院吃人,還是你貪心不足,不擇手段?”
金蓉蓉擡起頭看她,面上掛着未乾的淚珠,“你什麼意思?”
“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明裡暗裡使過多少絆子,金嬌嬌再惱怒,除了與你拌嘴外,可有過其他害命之舉?”
頓了下,素嬈繼續道:“上次你攛掇是非墜入湖中,她再恨你,卻還是救了你。”
“你呢?顛倒黑白,妄圖栽贓。”
她們兩人早已說破,金蓉蓉知道在這雙洞悉世事的眼睛前僞裝不起作用,當下銀牙暗咬:“她救我不過是形勢所迫,裝什麼好人。”
“二小姐救你是裝好人,我懶得與你計較是假好心。”
聞言,素嬈不屑的睨着她,冷笑道:“那在你心裡什麼真的?與你一樣詭詐奸滑,矯言僞行?”
“金蓉蓉。”
“虛與委蛇往往都懷揣目的,你拿鏡子來好好照照自己,你通身下上有哪一處值得讓人費心算計?”
這樣不加遮掩的嘲諷與鄙夷將金蓉蓉高傲的自尊心踩在腳底,她緊緊抓着裙襬,指節泛白。
“素嬈,你別太過分。”
“怎麼,這就聽不下去了?”
素嬈對她的怒火毫不在意,輕嗤道:“你慣於裝柔弱,扮可憐,把自己當作受害者搏人同情,時日一久連自己都當真了?”
許是一番話說的太露骨,金蓉蓉有瞬間的愣怔,待回過神來,她秀美的面容因憤怒顯得猙獰,“你知道什麼,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我?”
她手腳並用的爬起身,腳步踉蹌。
一雙美眸泫然欲泣。
素嬈輕扶了下鬢角,將被風吹拂散在眼前的碎髮撥到耳側,不冷不熱道:“我不知道,當然也不想知道。”
“世人皆苦,倘若人人都拿着自己的苦楚去強求旁人,還有何事不可原諒?”
“你姨娘虐殺婢女,恨她以色魅主,不知廉恥,可當初她不也是趁着駱氏懷孕與人夫君苟且得以上位,纔有了後面的富貴,同樣的事她能做,旁人怎麼就做不得?”
“她有苦楚,難道那婢女就沒有?”
依照素嬈的性子是不想與她說這些廢話,但她也曾有過一念之差善惡兩端的時候,她受人之恩,得煥新生。
而這位三小姐尚且年幼,手上沒沾過鮮血。
尚有回頭的機會。
“姨娘……”
金蓉蓉猙獰的麪皮抽搐了下,眸光微閃,恨意逐漸淡去,籠上了一層哀涼之色,“是她,是她生下我,讓我遭人非議冷眼,被人笑,被人罵。”
“她一心想要兒子給自己逆天改命,可偏生個女兒,怪我讓她丟臉,怪我不爭氣,每每與駱氏打擂總要拿我做筏子。”
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針織女工。
她必須處處出色,壓過正房,才能得母親片刻的好臉色。
她與金嬌嬌爭。
輸也是輸,贏也是輸,駱氏會在她二姐姐氣急敗壞,傷心難過的時候把女兒抱在懷裡柔聲細語的安慰,會下廚準備女兒喜歡的糕點和吃食。
可她呢。
是戒尺,是罰跪,是埋怨,是……早知養出你這種廢物,還不如溺死在水裡!
金嬌嬌羨慕她能得爹爹喜歡,那樣自私透頂的人只愛自己,哪兒會有什麼真心。
駱氏母女,她和姨娘,妻妾女兒,對他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物件而已。
多可笑啊!
金蓉蓉扯了扯嘴角,冰涼的液體流進嘴裡,苦澀腥鹹,她看向素嬈,神情倔強:“你說的對,人各有苦處,誰又有資格求誰體諒呢。”
“反正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們母女恨我多年,不會放過我的。”
“現在說這些爲時尚早。”
素嬈語氣平靜,“路要走下去才知道沿途風景如何,端看你想怎麼走。”
“我還有的選嗎?”
金蓉蓉自嘲一笑。
“怎麼沒有,生死關頭二小姐選擇了放下心中成見去救你,你當時選錯過一次,往後是迷途知返,還是執迷不悟,你自己考慮清楚。”
想說的話說完,素嬈再不理她,轉身往客苑走去。
金蓉蓉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息,久久難以回神,沒想到最後與她說這些話的居然會是素嬈。
“小姐,小姐你原來在這兒!”
一道焦急的聲音響起,婢女小跑着走來,不由分說的將披風裹在她肩上,“天涼了,你穿的這麼單薄別在外面吹風,快跟婢子回去吧。”
金蓉蓉聽她絮絮叨叨,沉悶的心情變得複雜:“不是給了你銀兩讓你出府嗎?爲什麼不走。”
“奴婢打小就跟着小姐,出府又能去哪兒?”
婢女將她凌亂的髮絲耐心的整理好,低聲說道:“小姐你別怕,雖然往後的日子可能不太好過,但沒關係,熬上兩年那邊總是要放你出閣的。”
“等小姐嫁了人,憑你的聰慧和才情,咱們一定能過得很好。”
“我昨日纔打了你,你不怪我?”
金蓉蓉眼中酸澀。
婢女搖搖頭,“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奴婢知道姑娘心裡難過,不是有意的。”
“不說這些了,咱們快回去吧。”
“好。”
婢女扶着金蓉蓉時發現了她掌中的傷勢,心疼不已,金嬌嬌只說是不小心跌倒了,沒有大礙,她扭頭往客苑的方向深深看了眼,收回視線,“走吧。”
婢女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眼,沒說什麼。
主僕倆互相攙扶着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