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永浩在巍山島分院院長的位置上已經快乾滿一年,顧厚義答應過他,年底就把他調回去,可現在他人還沒有回去,顧厚義已經走了,兒子明年就要中考,金永浩把這一情況向新院長趙飛揚進行了彙報,但是趙飛揚目前還沒有任何的表示。
司機老魯是當地人,當着他的面金永浩也不方便說什麼,只是向嚴回意彙報了一下最近的醫療工作。前三個季度,收入比起去年同期有所提升,不過距離扭虧爲盈還很遠。
島上有二十三個自然村,過去有兩個鄉鎮,石樑鎮和環湖鎮,去年爲了方便管理,避免相互推諉,提升行政效率。兩個鄉鎮如今也合二爲一,成立了湖山鎮,在巍山縣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大鎮了。
開車的老魯踩下剎車,惡狠狼罵了一句,卻是一輛農用三輪擋在了他的前面。島上道路狹窄,多年失修,交通非常混亂,別看汽車不多,卻經常出現農用三輪搶道的現象。
突然的急剎車讓唐明媚的身體因慣性前衝,這破車連個安全帶都沒有。
嚴回意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司機師傅,開慢點,咱們不急趕路。”
老魯罵了一句:“懟死你個龜孫!”
雖然不是罵得嚴回意,可剛好接上他的話,嚴回意一張老臉鬧得通紅,分院的這幫人一個個都跟吃槍藥似的,對他們這些長興的領導缺少應有的尊重。
金永浩擔心嚴回意麪子上過不去,解釋道:“老魯就是個燥脾氣,嚴院,您幹萬別介意啊。”
嚴回意自我解嘲道:“整天開着車在小島上轉悠,換成誰都會躁得慌。”
老魯把喇叭摁得震天響,前面的農用三輪壓根不鳥他,老魯咬牙切齒道:“老子真想懟死他。”
唐明媚實在聽不下去了:“司機師傅,你能不能別這麼急啊,車上還有我們呢?”
老魯從反光鏡往後看了一眼道:“不好意思啊,我忘了,過去我這車都是拉病人拉死人的,很少拉活人。”
唐明媚的臉刷地白了,金永浩搞什麼?居然弄這麼一輛晦氣的車來接他們。
金永浩道:“老魯,你瞎說什麼?這可都是咱們長興的領導。”
老魯道:“我說得是實話啊,原來你們都是領導啊,各位領導,你們這次過來是不是能給我們解決工資問題了?八月份的工資到現在還沒發呢。”
金永浩一臉難堪,巍山島分院真心不好管理,長興接下這個燙手山芋雖然沒投入多少,可他們要負擔分院兩百多號職工的工資和保險。
現在績效都跟獎金掛鉤,分院每年都賠錢,哪來的獎金,工資能按時發放就不錯了,上個月長興恰巧更換院長,財務方面以交接尚未完成爲名,到現在還沒有給巍山島分院劃撥工資款。
多半職工都靠工資養家,沒有了工資,心中自然有怨氣,這股怨氣當然要向上級醫院撒。…
巍山島醫院的許多科室都有長興醫院的專家過來對口支援,他們的工資照常發放,兩相比較,分院職工的心理更加不平衡。
許多人認爲顧厚義在巍山島醫院的管理上存在失策,首先他保留了巍山島醫院原來的領導班子,分院副院長張海濱就是過去的院長。
其實顧厚義在這一點上也進行了爭取,但是巍山縣方面認爲醫院原來的領導班子不宜有大的變動,所以纔出現了目前分院領導層換湯不換藥的狀況,金永浩這位欽差大臣反倒被分院邊緣化。
張海濱是個地頭蛇,他可以說是收購後最大的獲益者,可他並不感恩,反而吃着長興的飯砸着長興的鍋。
金永浩認爲分院的經營狀況不佳和這個人的存在有很大的關係。
嚴回意畢竟長期擔任長興副院長,安撫人心方面也有一套,告訴老魯這次他過來就是要解決分院存在的問題的,有什麼事情只管向他反映,他一定會盡快解決。
嚴回意這麼一說,老魯反倒不說話了。
汽車駛入鎮上,許純良觀察着道路兩旁的建築,發現這裡果然如唐明媚所說得那般落後,跟東州市內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島上汽車很少,最多的是農用三輪和摩托車、自行車,居然還有馬車,牛車。市場上魚販子挺多,基本上都是魚販子在這裡低價收購,然後用船運到縣裡的水產批發市場,島上的產業也以漁業爲主。
人口老齡化嚴重,年輕人大都受不了島上的單調和清苦,一個個背井離鄉去打工創業,這幾年島上居民流失嚴重。
合併後的湖山鎮位於石樑山南,石樑山海拔兩百多米,是這座小島上唯一的山巒,島上植被豐富,蛇蟲衆多。
老魯直接把車開到了巍山島醫院的後院,這裡是家屬宿舍區,荒草叢生的院子裡孤零零聳立着一座二層小樓。
小樓的主體用紅磚建成,建於八十年代,一度作爲病房使用,後來醫院根本沒有那麼多病人,診區範圍壓縮到了南邊的院子裡,後面的北院就當成了家屬院,真正住在這裡的家屬也沒幾個,醫院的職工一多半都住在縣城裡,少數本地居民也都住在鎮上。
這座小樓基本上成爲了長興本部專家的臨時宿舍。
他們幾個一下車,老魯開車就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
金永浩嘆了口氣道:“大家別生氣,他就這個脾氣,好像全世界人都欠他錢似的。”
唐明媚道:“可不是欠他錢,工資都沒發,我路上一直擔心他把車開湖裡去。”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嚴回意表示這件事他會向院領導反應,爭取早點把工資問題解決了,不然接下來的三個星期他們可有的受了
金永浩告訴他,自己已經反映好多次了,可財務那邊說了,院裡的固定資產正在重新審計,最快也要下個月才能發放工資了。金永浩帶着他們上了樓,事先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房間,條件雖然簡陋,可每間房都有空調電視,因爲長興經常派專家過來支援,來的時候就住在這裡,所以房間也沒斷過人,打掃得也算湊合。最大的毛病就是衛生間和洗澡的地方都是公用的,當然分男女。每層樓上都有,需要走一段距離,熱水也是定時供應,時間表都貼在門後了,讓他們務必要注意時間。…
金永浩讓他們先休息,晚上他來組織給領導接風。
嚴回意問起張海濱怎麼到現在都沒露面,金永浩告訴他,張海濱去鎮上開會了,那輛桑塔納2000也是被他徵用了,晚上的接風宴已經跟他通過氣,如無意外他應該會出席。
許純良幫唐明媚把行李送到了房間內,兩人房間緊挨着,唐明媚告訴許純良自己帶了不少的日用品,缺什麼東西只管過來拿,她對許純良印象很好,前不久還委託鄭培安給他介紹對象呢。
許純良回到房間內先把東西整理好,給爺爺打電話報了平安看了一下門後面的時間表,趁着還有熱水,去浴室衝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許純良從浴室出來,剛好遇到唐明媚端着盆去洗澡,笑着跟她打了個招呼,唐明媚抱怨島上潮氣太重,空調抽溼功能也不夠用,房間裡有股子黴味。
經過嚴回意門口的時候,他的房門敞開着,裡面已經有幾個本部過來的醫生正在陪他聊天。
其中一個許純良認識,她是超聲科的曹靜,之前漏診趙曉慧宮外孕的那個,因爲受到那次醫療糾紛的波及,科裡讓她來分院工作兩個月,也算是變相懲罰。
剛好長興最近下放了一臺彩超給分院,分院超聲室沒有人懂得操作,曹靜過來工作順便負責培訓他們上手。
另外兩個,一個是老年科的苗秀娟,她是已經退休的人員,被醫院返聘安排在分院,另外一個是骨科住院醫師於曉峰,他馬上面臨晉升中級職稱,下鄉鍛鍊一年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剛好被派到了長興分院,像他這樣情況還有兩個,因爲有工作要忙,所以這次沒來得及過來。
長興收購巍山島醫院之初的確派來了不少專家,也曾雄心勃勃地要把長興最先進的診療技術帶到這裡。可很快就發現,這裡的基礎設施太差,根本不具備大型手術的條件,再說當地老百姓對這所醫院也欠缺信任,真生了大病,寧願翻山涉水去東州市內治療,再不濟也得去巍山縣城。
專家來這裡收入肯定會受到影響,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大家就沒了積極性,顧厚義爲了改變這一狀況,專門設立了野外津貼,既便如此還是沒人肯來,明處的錢肯定不如暗處的豐厚。
到最後來這裡的老的老小的小,真正的專家纔不會在這裡常駐,當然隔一段時間,也會象徵性地派出專家過來坐診。
因爲巍山島醫院的效益始終沒有任何起色,專家過來的頻率也是越來越低,目前苗秀娟就是最權威的專家了,論職稱她是主任醫師,真實診療水平在長興本部也是排不上號的,畢竟底子不行,只是工農兵大學畢業。
長興本部都將來這裡稱之爲扶貧,也有人稱之爲鍍金。
曹靜這種是特例,屬於被懲罰性流放。她過來雖然沒有幾天已經有種背井離鄉遠離塵世的感覺了,島上幾乎沒有什麼娛樂,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宿舍,日子過得枯燥無味,幾個人湊在一起晚上打打牌都是高級娛樂。…
超聲專業的特殊性決定找她走後門的不少,醫院職工帶着親戚朋友,一多半都是懷孕的,過來找她的目的不言自明。
衛生系統內對超聲鑑定性別明令禁止,只要發現超聲從業者有這方面的違規行爲,最低罰款一萬元,還要一併追究其他方面的責任。
雖然這種事情屢禁不止,可大都限於信得過的熟人之間。曹靜剛來分院,和分院的員工自然談不上熟悉,而且她不久前剛剛因爲漏診被醫院處罰,本該晉升的中級職稱也被延後一年,教訓不可謂不深刻。
現在的曹靜非常小心謹慎,違規的操作她一概拒絕,因爲這件事她沒少捱罵,說她看不起人的,說她不近人情的,說她水平不行的都有,反正她只呆兩個月,也沒想過要討好別人,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幾名長興的醫生總算見到醫院本部來人了,坐在嚴回意房間裡紛紛倒起了苦水。
不但是她,苗秀娟和於曉峰也各有各的委屈。
嚴回意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廢品回收站,這些人的負面情緒都爭先恐後地往自己身上倒,他又能解決什麼?別看他是長興的副院長,可他現在一點家都不當,過去顧厚義當一把手的時候多少還下放些權力給他,現在趙飛揚當政,都把他排擠到巍山島分院來了,他說話也不頂用啊。
看到從門口經過的許純良,嚴回意就像見到了救星,趕緊把許純良喊進來給其他人介紹認識。
許純良從幾個人的表情馬上判斷出老嚴是想自己幫忙分擔火力的,他哪有那麼容易上當,表示自己剛洗完澡,得回去整理下,馬上就過來。
嚴回意很快就領教了所謂馬上的時間含義,都過去了一個小時,這貨連個面都沒露,想套路這小子可沒那麼容易。
洗得乾乾淨淨白***嫩的唐明媚從門口再次經過,嚴回意眼巴巴望着門口沒好意思招呼,跟這位未來的護理部主任還是保持距離的好,他現在是最敏感的時刻,一定要提防有人往他身上潑髒水,唐明媚偏偏又是個容易招惹緋聞的體質,自己一定要保持警惕。
曹靜叫了聲唐姐,唐明媚笑着朝她擺了擺手,約她去聊天,曹靜這纔跟着她去房間裡說話了。
其他兩人看到曹靜走了,也意識到呆得時間太久了,這也不怪他們,在島上工作時間長了,只要見到本院來人就格外親切,那種感覺就跟被壓迫的貧苦百姓見到親人***似的。
嚴回意嘆了口氣,想起自己從來到之後連東西也沒顧得上收拾,打算先洗個澡,看了一眼時間表,提供熱水的時間段已經過去了,只能帶着一身的風塵忍到晚上了。
剛到巍山島醫院,就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次的質控檢查不容樂觀啊。
嚴回意正在發愁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看到電話號碼,趕緊接通,激動道“劉局,您好,我是小嚴啊。”其實他跟劉局同年,月份還大一些,但是體制中很多時候是要根據級別來分大小的。…
嚴回意不停點頭,樂得合不攏嘴,否極泰來,他終於開始轉運了,有人怎麼說來着,當一個人命運跌到谷底的時候,就意味着反彈即將開始,他的人生終於到了觸底反彈的時候。
調動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前往市傳染病院擔任一把手已經是板上釘釘,下個月初就會下達正式文件,不過目前讓他保密,劉局還特地表揚他覺悟高,在關鍵時刻選擇去了巍山島分院,這步棋走得非常漂亮。
嚴回意有些汗顏,不是自己這步棋走的漂亮,是不得已而爲之,是趙飛揚把他從長興的核心管理層踢到了這裡。
掛上電話,心中的鬱閣頓時一掃而光,這通電話讓他如同打了強心針一般,嚴回意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這裡算是他在長興的最後一站了,混上三個星期,從此跟趙飛揚分道揚鑣,再也不用看這廝的臉色。
可馬上他又意識到這三個星期沒那麼容易混過去,首先就是工資問題,剛纔接他們過來的老魯代表了分院多數職工的情緒。
剛剛送走本部的幾位醫生,分院的財務科長李金霞就找了過來,她在巍山島醫院主管財務已經十多年了,自從長興接管醫院之後,收費系統就併入了長興,由本部財務科派會計負責,每週輪換一次。
李金霞這個過去的財務科長就變得有名無實,她現在只負責發放工資,工作量雖然比過去輕了,可壓力卻大了無數倍。
成爲長興分院之後,他們這些本土員工並沒有得到預想中的收入提升,反而工資發放都成爲問題,李金霞向副院長張海濱反映情況,張海濱把所有事情推給了金永浩。
李金霞找金永浩也無數次了,金永浩倒是把他們的訴求反映了上去,可仍然不見本部劃撥工資款下來,如今他們的工資已經拖欠一個多月,眼看雙節已至,再不發工資,許多職工就要面臨無錢過節的局面。
聽說嚴回意前來視察,李金霞馬上過來找他要錢。
嚴回意意識到必須要面對這個問題了,反正他即將離開長興,對趙飛揚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忌憚,本來這筆工資就要發放,如果他在分院期間爲這些職工爭取下來,也算得上他臨走前的政績,這些職工也會感激自己。
本着這個思路,嚴回意給趙飛揚打了個電話,把這邊的情況向他彙報了一下。
趙飛揚的回答比較敷衍,告訴嚴回意對相關情況已經有所瞭解,近期會把這件事放在會議上討論,讓他安心抓好質控工作,言外之意就是工資的事情不用他管,讓他管好分內的事情就行了。
嚴回意這次沒有像過去那般唯唯諾諾,表示分院這邊上上下下的民憤很大,如果不能及時解決他們的工資發放問題,別說什麼質控檢查,估計連正常運轉都難以維繫。
趙飛揚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張力,心中有些奇怪,他認爲嚴回意一反常態的行爲可能是被自己打急了,常言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自己對他一連串的打壓終於讓他沉不住氣了。…
趙飛揚讓嚴回意不用心急,他會馬上聯繫醫院財務科,搞清狀況之後,爭取儘快發放這筆拖欠的工資,他又強調,自己剛來長興不久,醫院有太多歷史遺留問題,必須要一一解決。
結束和嚴回意的通話之後,趙飛揚把耿文秀找了過來,長興的財務歸她分管,而且她之前去過巍山島分院幾天,對那邊的情況應該瞭解。
耿文秀聽他轉述了嚴回意的話之後,馬上就抱怨了起來,暫緩發放巍山島分院工資是前任院長顧厚義走之前就定下來的,這件事的背後非常複雜。
自從長興接管巍山島分院之後,那邊的醫療工作始終沒有起色,本土員工對長興的專家抱有敵對態度,這些年始終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背後操縱,他們非但不配合本部工作,反而處處使陰招下絆子。
巍山島分院儼然成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每年長興都要往這個洞裡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卻連個響聲都聽不到。
最麻煩就是,縣政府當初促成雙方合作,長興得到的只是醫院的管理權,醫院是劃撥國有土地使用權,建設資金都是財政撥款,所以產權屬於國有資產。像這種鄉鎮醫院都是獨立覈算單位,屬於差額撥款單位,房屋建築物都作爲固定資產覈算,每年都提取折舊,上交國有資產使用費。
根據合同,長興醫院對巍山島醫院是租賃性質,租賃期暫定五年,當然他們也不用爲此付一分錢租金。而且合同還規定,長興接管巍山島醫院正式運營三年之後,當地政府會配合他們進行產權過戶,這其中包括醫院的所有地面建築和附屬設施。
分院副院長張海濱當初在醫院周圍加蓋了許多門面,都是沒有產權的違章建築,現在這些門面都處於對外出租的狀態。
按理說長興接管之後,這些租金應該歸長興所有,但是三年來長興並未從中得到一分錢,他們也針對這件事找過張海濱,張海濱的回答是這些租戶都是本地人,他們以種種理由拖欠房租,早就收不上來了、現在分院的一把手也不是他,要找也應該去找金永浩。
眼看運營三年期滿,長興方面因爲醫院產權穿讓的事情尋求巍山縣政府的幫助,縣政府將這件事交給了當地鎮政府,鎮政府跟他們玩起了太極,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過去簽署合同的石樑鎮政府又剛巧和環湖鎮合併,成立了新的湖山鎮政府,讓本來就有些麻煩的事情變得更加錯綜複雜了。
顧厚義一怒之下決定暫停發放分院的工資,其實他是在跟當地博弈,爭取讓當地政府兌現協議中的承諾。
包括耿文秀在內的很多人都認爲接管巍山島醫院是顧厚義的一記昏招,明智的做法應當是儘早和巍山島分院做出切割,也只有如此才能及時止損。…
趙飛揚上任後還沒有機會去巍山島分院實地考察,找耿文秀瞭解過情況之後,陷入久久的沉默中。在和顧厚義工作交接的時候,可能是他的態度引起了顧厚義的不爽,所以顧厚義並沒有針對巍山島分院做進一步的說明。
以他對顧厚義的瞭解,此人並非好大嘉功之人,當初接管巍山島分院,應該不僅僅是爲了政績,趙飛揚很想知道顧厚義真實的想法,可他又不方便聯繫顧厚義,耿文秀和顧厚義有私人恩怨,看待問題難免偏激。
趙飛揚讓人將巍山島分院當初的合作協議找出來,他要仔細研究一下,希望能夠通過這些協議摸清顧厚義的思路。
看過當年的接管協議之後,趙飛揚發現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根據協議上的條款,長興醫院接管巍山島醫院,剛開始土地是租賃性質,租期二十年、但是當地政府承諾,在分院正式運轉三年後,會協助長興醫院變更土地性質,明確產權歸屬,也就是說當地政府已經做出承諾會將巍山島醫院的產權轉讓給長興,但是有三年的觀察期。
這纔是顧厚義決定暫緩發放工資的根本原因,當地政府違約在先,答應好給他們的產權一拖再拖。
還有一份關於接管巍山島分院的內部會議記錄引起了趙飛揚的注意,這是長興領導層針對是否接管巍山島分院進行的一次內部會議。
幾乎所有人對這次的接管都持反對態度,但是顧厚義仍然力排衆議拍板定案,他給出的理由有三個。
一是社會效應,上級提倡幫扶落後地區提升醫療水平長興身爲東州醫療界的代表之一,有責任響應號召,爲政府排憂解難。
二是經濟效益,市裡關於巍山島的發展非常明確,以後這裡會發展成爲集旅遊度假觀光爲一體的休閒小鎮,跟着政策的大方向走不會有錯。
三是基於長興的自身發展,東州本市醫療資源接近飽和,競爭激烈,他們必須想到其他競爭對手前頭,隨着社會老齡化、養老醫療服務會在不久的以後成爲整個社會的熱點,巍山島自然環境得天獨厚,空氣清新,風光秀美,是一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趙飛揚看到這裡,慢慢合上了卷宗,閉上眼睛,想起碧波萬頃的巍山湖,他終於明白顧厚義當初爲什麼要堅持拿下巍山島分院,又爲什麼要頂着巨大的壓力,拒絕給分院的員工發放工資。
他拿起了電話找到其中的一個號碼:“林處是我,我想了解一下關於巍山島的近期規劃。”
金永浩在醫院附近的小島人家訂好了房間,爲遠道而來的質控小組接風洗塵,嚴回意、唐明媚、許純良是從本部過來的,分院這邊,也有張海濱、金永浩、羅水紅加入,他們將會在未來的三週內對巍山島分院進行全面質量檢查。…
晚上出席接風宴的還有於曉峰和曹靜,苗秀娟本來也在邀請之列,可她藉口身體不適沒來參加,主要是覺得自己年齡大了,不適合出席這種場合。
約定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可到了六點半,分院副院長張海濱還沒到達。
嚴回意有些不悅了,自己雖然是副職,可畢竟是長興第一副院長,你張海濱充其量就是全副科級幹部,留你在巍山島分院繼續任職,還不是因爲當地政府提出的條件,你擺什麼臭架子?我們來了你不去接,現在吃飯你又遲到,架子比我還大,給我下馬威嗎?
金永浩也覺得不好意思,主動表示自己出去看看,其實是想去外面打個電話催一催張海濱。
嚴回意表示不用,讓他安排上菜,沒理由讓這麼多人等一個。
涼菜剛剛上來,就聽到外面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嚴院長,不好意思啊,我來晚了。”
張海濱今年四十三歲,巍山縣人,東州醫學院大專班畢業,五年前被任命爲巍山島醫院的院長兼書記,兩年後,醫院就被長興收購,張海濱雖然留任,但是從正職變成了副職,書記給他保留,權力已經和過去無法相提並論。
表面上看張海濱的收入有了不少的提升,可實際上狀況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長興接管巍山島醫院的條件之一,就是他繼續留任,這是考慮到他對醫院的人員熟悉,和當地政府關係不錯,長興醫院也需要一個熟悉當地情況的中間人。
張海濱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兩個人,一個是分院保衛科長徐大慶,一個是醫院的司機張海濤。兩人跟他都有關係,徐大慶是他的小學同學,張海濤是本家的一個兄弟,這兩人都不是分院的正式員工,全都是張海濱給弄進來的。
這兩人都長得五大三粗,仗着張海濱的關係平時在醫院也比較器張跋扈,就連金永浩這個院長他們也不買賬,張海濤負責分院唯一一輛桑塔納2000,除非張海濱發話,平時誰也差遣不動他。
金永浩也怕這兩人,別看這倆都在分院任職,其實就是張海濱的打手,徐大慶還是當地的地頭蛇,分院周圍的門面其中有兩間都是他租用的,租金從來沒繳過一分。
嚴回意見張海濱不但晚來而且還帶了兩個沒邀請的人過來,心中頓時有些不悅,可今天畢竟剛來,也不不至於說到他臉上,笑道:“沒事,我們纔剛開始。”
徐大慶是個笑面虎,來到之後先掏出手機放在桌上,手機是最新款的iphone,手機殼上還拴着一個白玉貔貅掛件掏出一盒泰山儒風,上了一圈,不過在座的很少有人抽菸。
張海濤就沒那麼客氣了,他半開玩笑道:“客人都沒到齊呢就開始了,你們城裡人跟俺們規矩不一樣。”…
金永浩心中暗罵,我請你了?一個司機誰給你的臉?
張海濱批評道:“別瞎說話,今天來得都是大領導。”他走過去跟嚴回意握了握手,嚴回意還是給他留了面子,事先就把右邊的位子留給了他。
張海濱招呼道:”大家別客氣,隨便坐,老徐,你坐唐護士長旁邊。”
徐大慶嬉皮笑臉地往唐明媚身邊湊,唐明媚看着他那一口被煙燻黃的牙齒就感到噁心,徐大慶偏偏還自我感覺良好,主動提出要加她,唐明媚藉口自己不用,擺明了就是拒絕。
許純良看出來了,主動跟她換了個位置,讓她和曹靜一起坐,王曉峰坐在曹靜旁邊,這樣一來他們兩人剛好將兩位女士保護起來了。
徐大慶望着許純良,目光有些不善:“你哪位啊?”他一心想跟唐明媚靠近一些,沒想到被許純良給壞了好事。
金永浩正想介紹,嚴回意已經率先介紹道:“長興醫院醫務處主任許純良同志。”
徐大慶和張海濤對這個頭銜沒多少概念,可張海濱卻愣了一下,這小子看起來沒多大啊,居然就當上了醫務處主任?長興的醫務處主任應該是正科級了,豈不是比自已還要高上半級。
嚴回意讓大家先喝酒,等會兒再相互介紹。
許純良來這裡不過半天,卻已經預感到這次的質控工作不會順利,下船伊始,司機老魯就沒給他們好臉色,張海濱帶來的這兩位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貨色,尤其是自已身邊的保衛科長徐大慶,這貨從進門之後,目光就時不時地在唐明媚身上打轉。
唐明媚心裡都噁心死了,感覺徐大慶的目光就像蒼蠅一樣在自己身上到處亂飛。
金永浩有些後悔邀請張海濱了,張海濱今天過來根本沒有誠意,他就是來給客人添堵的。
果不其然,張海濱給嚴回意敬了兩杯酒之後,馬上話題就來到長興拖欠工資的問題上:“嚴院長,你能來就太好了,我們醫院已經兩個月沒開資了,長興是不是遇到啥問題了?”
嚴回意表示醫院的經營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最近高層變動,許多事情還沒有來得及交接,所以才影響到工資的發放,不過他今天已經向院長反映了這個問題,相信很快就能夠得到解決。
“很快?到底有多快?都兩個月沒開資了,你們長興本部的員工工資獎金一分錢沒少,爲啥單單拖欠我們的工資?當初你們承諾對我們一視同仁,都不算了嗎?領導說話也跟放屁一樣嗎?”張海濤又嚷嚷了起來。
嚴回意勃然變色,這個司機也太沒禮貌了,這樣的場合,能讓你坐在一邊吃飯都是給你臉了,哪還輪得到你說話?
金永浩當然不能熟視無睹,斥道:“海濤,怎麼跟嚴院長說話呢?”
張海濤道:“我就這麼說話,你不是我們的院長嗎?身爲我們的院長你不替我們說話,我自已還不能說了?你是隻管自己吃飽,不管我們老百姓死活。”…
蓬!
張海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海濤,怎麼說話呢?喝多了?喝多了趕緊滾蛋,別在這兒影響大家的酒興。”
張海濤不說話了,端起面前的玻璃杯給自己滿上,然後端着滿滿一杯酒來到金永浩面前:“金院長,對不住,我這人脾氣衝,咱倆把這杯給喝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拎起酒瓶也給金永浩滿上。
所有人都看出這貨是存心灌金永浩酒,金永浩酒量普通,又喝不了急酒,趕緊擺手表示自己喝不動。
“瞧不起人啊?金院長,你跟嚴院長剛纔可喝了好幾杯,到我這兒不行?成,我先乾爲敬。”張海濤一仰脖把自己那杯酒給幹了,然後端着空杯站在金永浩面前,意思很明顯,你不喝完我今兒就不走。
所有人都看出來這貨情商是真低,你丫一個司機,還真把自己當號人物,人家憑什麼跟你喝?你以爲自己是誰?
張海濱唯恐天下不亂,慫恿道:“金院長,海濤知道錯了,也跟你道歉了,這杯酒你無論如何都得喝了。”
嚴回意道:“喝酒傷身,大家還是隨意,不用勉強。”
張海濱笑道:“嚴院長,金院長的酒量我知道,俺們這邊敬酒是必須要喝的。”
金永浩不想因爲自己陷入僵局,端起那杯酒,表示只此一杯,他捏着鼻子把這杯酒灌了下去。
張海濱帶頭鼓掌,徐大慶和張海濤這倆跟班自然附和。
長興本部的人都沒有響應,許純良望着這廝,心中認定這三人今天過來就是挑釁的,金永浩只是開始,接下來這仁貨還不知道要出什麼洋相。
果不其然徐大慶也站了起來,走到唐明媚的面前,笑眯眯道:“唐護士長,咱們可是老相識了,你上次來巍山島的時候,我就參與接待了你,從那時起就對你念念不忘,有句話咋說來,念念不忘必有回想,看看這不是來了。”這貨自以爲風趣,還拽起了文藝。
唐明媚有些反胃,讓你回想都是對我的侮辱,礙於面子還是笑道:“謝謝徐科長的款待,您坐下說。”
“不能啊,您是貴客,我得敬您兩杯。”徐大慶的一雙賊眼在唐明媚雪白的胸口上提溜着。
唐明媚的領口的確開得有些低了,她真是後悔極了,這個徐大慶太猥瑣了。
“你們這邊人喝酒的規矩都是跳着喝?”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許純良開口了。
徐大慶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許純良道:“在我們東州喝酒,都是按照順序一個一個的敬酒,你是看不見我呢?還是看不起我,直接把我給省略過去了?是不是有點看不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