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醫生,凌醫生……”記者鄧文勝踩開氣密門,緊追着凌然的腳步。
凌然卷着輪椅,根本就不想停,頭都不回的道:“我今天不接受採訪。”
“不接受……我是你們霍從軍主任請來的。”鄧文勝尬笑兩聲。
凌然道:“我現在不想接受採訪。”
“爲什麼心情不好,是因爲手術不順利嗎?”鄧文勝實際上已經開始採訪了。
凌然被他說的停下了輪椅,翹着腳,給了個回答:“手術順利,但肝癌手術,5年內的複發率是60%到80%,外科醫生就算切除的再幹淨,也不一定能夠解決問題。”
“所以說,你是在爲患者擔心,是吧?”鄧文勝立即在心裡爲凌然再記一筆,同時出言確認。
“外科手術,並不是肝癌的解決途徑。”凌然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
“那您認爲解決途徑是什麼?靶向藥?”
“我不知道。”凌然並不喜歡這樣的答案,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一句,然後用更快的速度,開着輪椅,出了走廊。
鄧文勝飛快的跟上,看看凌然的表情,沒有進一步的追問,轉而笑道:“凌醫生現在是準備去做什麼?”
“放鬆一下。”
“放鬆?凌醫生的放鬆是什麼?”
“做手術。”凌然說着推開一間手術室門,看看裡面忙碌的麻醉醫生和護士,問:“準備的怎麼樣了?”
“再5分鐘。”正在臺前忙碌的麻醉醫生迴應了一聲。
凌然點點頭:“我去洗個澡,你們慢慢來。”
說着,凌然就出了手術室,直奔淋浴間,三下五除二的給腳戴上套。
鄧文勝一臉懵逼。
這是什麼?
我剛纔經歷的是一個啥過程?
凌然說的話,感覺好像有什麼邏輯漏洞,我怎麼抓住它。
10分鐘。
換了全套新衣服的凌然,重新站上了手術檯,開始了自己熟悉的肝內膽管結石的肝切除。
這是切實的,能夠治療疾病的外科切除術。
疼痛不堪的患者,經過手術治療以後,生活質量和壽命都會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而肝切除手術做的好,則患者的術後舒適度也就越高。
凌然喜歡這樣的手術。
確定性、穩定性、技術性艱鉅,可以說是非常有趣而嚴謹的手術了。
凌然不急不緩地做着手術。
他也不搶時間,就是享受手術的過程,享受手術室的溫度和環境。
此時做一助配合的是餘媛和馬硯麟,他們的技術都不適合參與肝癌手術中去,但在肝內膽管結石的肝切除中,各種腹腔內的奇怪肝臟見多了以後,兩人竟也展現出了遊刃有餘的架勢。
約莫20分鐘後,蘇嘉福趕了過來,然後纔是慢悠悠而來的霍從軍。
蘇嘉福是來打下手的。
呂文斌、餘媛等人,作爲外科醫生,是有凌然帶着教的。
蘇嘉福卻是麻醉途徑的住院醫,他之前在武新市參與肝切除手術,已經是超標準了,回到雲醫以後,蘇嘉福還得繼續證明自己。
霍從軍自然是爲記者而來。
他剛纔偷偷的吃了點東西,補充了一下能量,此時顯的好像很辛苦的樣子過來,再看看手術記錄,問鄧文勝,道:“還要繼續看手術嗎?”
“再看一場。”鄧文勝想知道,這場手術和再一場手術有什麼區別?但是,鄧文勝是不會問出來的,他要自己觀察。
霍從軍倒無所謂,道:“看手術也很累的。”
他不說還好,記者鄧文勝聽着,突然感覺有些撐不住了。
剛纔的手術就進行了有4個小時,剛剛不留神又站了30分鐘。
要是年輕的時候,沒問題,鄧文勝還撐得住,可現如今,再扛着十多斤的器材,直挺挺的拍攝手術畫面,已經不是鄧文勝的主要工作了。
也不能是他的主要工作了。
鄧文勝左晃晃,右擺擺的,湊到了麻醉醫生的臺子後面,瞅着邊上一個圓凳,道:“我坐會?”
不等麻醉醫生回答,鄧文勝就靠着記者自帶的厚臉皮+2的技能,坐了上去。
在旁邊當麻醉助手的蘇嘉福渾身難受,也是看看旁邊的麻醉主治,強行忍住了,內心不斷的忽悠自己:別人的圓凳,別管……別人的圓凳,別管……
要不是怕被當場抓住,蘇嘉福寧願給自己一管牛奶(丙泊酚),開開心心的睡一覺算了。
然而,今天的手術級別比較高,又是在人家肝膽外科的地盤上做手術,來學習的蘇嘉福根本沒資格亂嚷嚷。
麻醉醫生都歸屬於醫院麻醉科管理,但各有側重,蘇嘉福現在捨不得離開凌然,就只能是凌然做什麼手術,連忙跟着過來學習,還得求着自家主治醫生帶着自己,沉重的現實壓力,讓蘇嘉福只能緊緊自己屁股下的凳子……
“哦,今天是小蘇跟臺啊。”霍從軍用手撐着腰,來到蘇嘉福旁邊,用和藹的表情望着他。
蘇嘉福的眼睛都瞪圓了。
你是現在才知道我跟臺的嗎?
剛纔那臺也是我啊!
之前也是我!
之前的之前也是我!
蘇嘉福眼珠子都在眼眶裡打轉了……太狠了,太沒有人性了!你知道麻醉醫生有多慘嗎?一天到晚25個小時都在醫院裡,剛開始一天吃五頓飯,每時每刻都餓的撓心撓肺。後來一頓飯都不想吃,每天看着屏幕泛酸水。
這樣的麻醉醫生,透夜透夜的在手術室裡,唯一的安慰,就是麻醉醫生比外科醫生多一隻圓凳了。
當然,外科醫生想有圓凳也是能有圓凳的,可他們的姿勢通常是不允許的。
可以說,手術室裡的圓凳,就是麻醉醫生的驕傲了。沒有圓凳的麻醉醫生算是什麼?麻醉師嗎?
蘇嘉福內心怒吼,腳下慢吞吞的挪動……
“霍主任坐我的,坐我的。”麻醉科的主治醫生大大方方的起身,將位置讓給了霍從軍。
霍從軍不客氣的坐了下來,笑道:“今天忙了一天了,腰受不了。”
“是,現在醫院裡太忙了,壓力又大,我們麻醉科也是這樣子,動不動就是12個小時不停班。手術期間,精神又高度緊張,一會要看呼吸通道,一會要看靜脈通道、給藥通道,小細節多的受不了……”主治囉哩囉嗦的說話,他也是憋的緊了。
凌然的手術不愛說話,少人聊天,蘇嘉福暫時算是適應了,別的麻醉醫生就不一定了。
霍從軍看在有凳子的份上,微微點頭,道:“現在人手不足,就是這樣子,我們急診中心升格以後,多招了好些人,纔將將夠用。”
“是啊,我們麻醉現在是最缺人手的。像是婦科,不都提倡無痛分娩嗎?根本找不出那麼多空閒的麻醉醫生,還好不是人人都有這種要求。”麻醉主治一邊說着,一邊踢了踢蘇嘉福的圓凳,道:“你去再開點藥過來,有備無患。”
“開什麼?”蘇嘉福不願意站起來。
“你看着開好了。”主治很開放的態度,像是個給下屬機會的好醫生。
蘇嘉福無奈起身。
上級醫生的命令,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啊。
主治一屁股坐在了蘇嘉福不得不讓出的圓凳上。
蘇嘉福咬碎智齒往肚裡吞,默默的去而又返,站在霍從軍身後,一會看看霍從軍,一會看看監視器,一會再看看霍從軍。
倒是凌然,心情舒暢的做了一臺熟悉的手術。
“行了,大家都休息吧。”凌然這次自己關了腹,算是有始有終了一把。
餘媛和馬硯麟沒蹭到,也是安之若素。
他們跟着凌然做了幾百臺手術了,早都過了頭50臺手術的興奮期。
哪怕是馬硯麟,現在期待的也是逗一下肝子,而不是可憐兮兮的關腹。
鄧文勝有心想再採訪一下凌然,終究還是沒有成功。
懨懨地出了手術層,鄧文勝又回到噴泉處,看着大白鵝香滿園,默默的構思起今天的採訪來。
嘎嘎。
大白鵝叼中了一名30餘歲僞裝大童的老阿姨的屁股,開心的叫了兩聲。
鄧文勝看的大樂,順手掏出手機,準備發一條微博。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微博裡漫屏的都是雷同的熱搜:孟雪疑似男友曝光!
微博的配圖,則讓鄧文勝越看越是熟悉。
“我靠!”鄧文勝突然大叫一聲,吼出了70後的經典嘆詞。
嘎嘎嘎!
正在噴泉中勝利遊行的大白鵝被嚇了一跳,轉身用小眼睛看了鄧文勝一眼,鋸齒狀的嘴巴微微開合,轉身低頭,一口咬碎了食盆中,不知哪個熊孩子加進去的小樹枝,嚼了兩口,就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