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九頭蟲這個特例之外，羽族基本都有個特徵，那就是即使化形之後，背後依舊揹着碩大的翅膀。
雖然猴子從沒見過鵬魔王，但當他站在宮門口，憑着那對足足比其他羽族大出一倍的翅膀，以及擊徵畢恭畢敬的態度，他一眼，就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隔着十餘丈的距離，擊徵也發現了猴子，悄悄在鵬魔王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很快，鵬魔王緩緩地笑了出來。笑吟吟地瞧着猴子。
猴子默不吭聲地站着，微微蹙起了眉頭。
雙方就這麼不約而同地，都僵住了。
車門已經打開了，然而鵬魔王卻似乎忽然沒有了上車的意思。
猴子靜靜地站着，蹙着眉頭，似乎正在玩命思考着什麼。
好一會，鵬魔王高聲道：“這是孫將軍吧？你應該還沒封王吧，見到本王，不是應該過來拜見嗎？”
這一說，猴子才緩過神來。或願意，或不願意，他只能一步步地朝着鵬魔王走去。待到跟前，躬身拱手道：“末將，參見魔王！”
“嗯。”鵬魔王點了點頭，半眯着眼睛瞧着猴子，道：“孫將軍不是應該在封地嗎？跑這裡來幹嘛。”
伸長了腦袋朝猴子的身後看了一眼，鵬魔王又道：“還連個隨從都沒帶，看來，來得挺急的呀。”
“沒什麼。”也不等鵬魔王說出“免禮”二字了，猴子直接將手放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道：“就是，太久沒見陛下了，不知陛下是否安好，特意過來覲見罷了。”
“呵。”鵬魔王一下笑了出來，道：“孫將軍果然是國之棟樑，忠臣良將呀。本王方纔已經覲見過陛下了，陛下近來似乎身體有些不適。不過，孫將軍若是有空，還是多將心思放在自己的封地上吧。不負陛下重託，爲陛下分憂，纔是爲將者，第一要務。”
猴子一動不動地站着，看着鵬魔王。
兩人稍稍沉默了一下，鵬魔王輕嘆道：“本王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多說了。孫將軍請便吧。”
說着，鵬魔王與猴子交錯而過，徑直坐到了車廂裡。
伴隨着車伕的吆喝聲，車輪骨碌骨碌轉了起來。大批的兵將踏着整齊的腳步，隨着車緩緩遠去。
直到鵬魔王的座駕消失在視野之中，猴子才緩緩回過頭來，望向了一旁的英招。
“他見過陛下了。”
“對。”
“他跟陛下說了什麼？”
“這末將就不知道了。”
猴子緩緩轉過身來，正對着英招，道：“我要求見陛下。”
“時候已經不早了。”
“我現在就想見。”
猴子緩緩仰起頭來，直視着英招的目光。
稍稍猶豫片刻，英招才輕聲道：“末將替你通報，但見或不見，得看陛下的意思。”
“行。”
轉過身，英招一步步地穿過了宮門。
猴子忐忑地在門外站着，等着。
看鵬魔王剛纔的態度，很顯然，不是被拒絕了。那……帝俊答應了？
帝俊可能答應這種要求嗎？就不說別的，一個妖國的大軍閥，跟龍族聯姻，難道帝俊不知道意味着什麼嗎？
鵬魔王提出聯姻是很可以理解的，他已經火燒眉毛了，顧不得那麼多。
龍族西南北三海支持聯姻也很可以理解，畢竟他們要對東海龍宮施壓。但如果真要聯姻，其實還有許多問題。例如天庭的態度。
天庭會接受龍族跟妖王聯姻嗎？就算鵬魔王真有把握保障龍族在妖國的航道，難道他們不怕天庭的航道因此出問題嗎？
說起來，這其實是一件極爲複雜的事情。
反倒是帝俊，帝俊如果真的開口，龍族沒有辦法拒絕，這倒是真的。
可是帝俊爲什麼要開口呢？
又或者說，鵬魔王來覲見帝俊，其實另有目的，是自己猜錯了？
話說回來，他剛剛說帝俊身體不適是什麼情況？帝俊這修爲，還能得什麼病不成？
猴子忐忑地等着，腦子亂糟糟的。那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一刻鐘時間，僅僅一刻鐘時間，對猴子來說，卻彷彿過了百年一般。
一刻鐘之後，英招才又一次出現在宮門口，也不多說，側過身站到一旁，做了個“請”的手勢。
見狀，猴子連忙三步並作兩步朝着宮裡走。
許久沒來，腳下的碎石，路邊的草木，石壁上的雕塑，墨宇皇城，還是跟先前一般無二。在這裡，無論是人還是物，時間彷彿對他們來說，都是靜止的。
好一會，猴子終於走進了大殿，單膝跪下。
“末將，孫悟空，參見陛下！”
“起來吧。”
起身，仰起頭，猴子望見了坐在寶座上的帝俊。
依舊是一身白衣，長髮披肩，與以往不同的是，面色有些蒼白，精神也看上去並不是很好，似乎真如鵬魔王所說的，身體不適。
“你這麼急急忙忙要見朕，有什麼事嗎？”
深深吸了口氣，猴子硬着頭皮道：“末將想知道……鵬魔王是不是向陛下請求賜婚了？”
這個問題，顯然是逾矩了。帝俊做什麼，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帝俊與任何人談什麼，更不需要給誰交代。就是多目怪，也不可能這樣去問帝俊。
然而，猴子終究是問了出來。
帝俊靜靜地瞧着猴子，猴子竟也不示弱，瞪大了眼睛，看了回去。
兩人就這麼僵持上了。
好一會，帝俊冷冷道：“你見朕，就是想問這個？”
“回陛下的話，是。”
“朕必須要告訴你嗎？”
“末將特別想知道。”
“然後呢？”帝俊緩緩地靠到椅背上，輕聲道：“是或不是，跟你有關係嗎？”
從猴子的角度看，帝俊此時的表情，已經極冷了。冷到了谷底。然而，猴子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有，跟末將有關係！新軍與龍族有協議，此事乃是由多目丞相促成，人所周知。身爲新軍統帥，末將與東海四公主敖聽心是好友，這……陛下您是知道的！所以，這件事跟末將有關係！”
“所以……你是準備幫龍族出頭了？”
忽然的一句話，猴子頓時整個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帝俊。
這句話什麼意思？幫龍族出頭？那就是說，帝俊真的下旨賜婚了？
還沒等猴子緩過神來，帝俊冷冷地，已經接着說道：“朕還真有點搞不懂了，你到底是我妖國的將，還是龍族的將？”
猴子連忙再次單膝跪地，咬着牙道：“末將是妖國的將！”
“妖國的將，只需要聽命就是了。讓你打哪裡，就打哪裡。該你知道的，自然會告訴你。不該你知道的，你也不需要問。”
“所以……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已經下旨賜婚了？”
“你是在質問朕嗎？”帝俊面無表情地問道。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緩緩滑落，猴子呆呆地望着帝俊。
逾矩了，徹底逾矩了……
可是，他又不甘心就這麼回去。這件事，很大，至少對他來說，很大。他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回去，必須要有一個清晰的答覆。
可是，他還要繼續問下去嗎？
猴子重重地喘息着，那脣微微動了動，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是朕對你太好了嗎？”帝俊輕輕撥動了一下桌案上的鎮紙，意味深長地說道：“是龍四公主將你推薦給朕的沒錯，但是是朕，下旨將你從刑場上救下來的。忘了獅駝王原先是想要你的命的嗎？你的命是朕救的，也就是朕的了。就算朕要你死，你也不應該說半個‘不’字。這是君臣之道，更是你對救命恩人，應有的態度。”
“當初用你，是因爲你資質上佳，又出身低微，什麼都不懂。朕需要一個人，來攪動妖都這潭死水。你確實做到了，儘管手法有些不對，但就結果而言，朕還是滿意的。也因此，你才能坐在你現在的位置上。但……”
“這不代表，朕能接受你干預一些，不該你干預的事情。你的權限，只在於朕允許的範圍之內。如若需要，朕只要一道聖旨，就可以找到另一個人，替代你的位置。懂朕的意思嗎？”
猴子的手緊了又緊。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猴子再問下去，就十分不明智了。
可，他還是不甘心。
那眼角微微抽搐，猶豫着，猶豫着，他開口說道：“陛下，末將有事啓奏。”
“說。”
“末將懷疑，鵬魔王有意謀反。不只如此，他還與被通緝的獼猴王勾結在一起。獼猴王之前有大量軍費去向不明，其實就是流向了雀山。藉此，鵬魔王囤積了大量軍力。現如今，由於獼猴王無法再提供支援，梟行軍軍費無以爲繼，鵬魔王纔不得已，想出與龍族聯姻這一招。”
“哦？”聞言，出乎意料地，帝俊卻是緩緩地笑了出來，道：“證據呢？”
“末將……還沒有證據，但末將懇請陛下下旨。末將願意前往調查此事，必定爲陛下查個水落石出！”
猴子不知道帝俊是出於什麼想法答應賜婚的，但只要帝俊知道鵬魔王意圖造反，那麼無論怎麼樣，都不可能堅持賜婚的想法了吧？
至少，猴子是這麼想的。
然而……
“對妖王的調查，關係重大。朕再說一次，你的權限，只在於朕允許的範圍內。調查這種事，是歸內務府和門牙司管的，不歸新軍管。”
“陛下……”
“你說的，朕知道了，下去吧。梟行軍與東海龍宮的聯姻，聖旨已經送出，朕亦心意已決。”
這一刻，大殿之中安靜得如同虛空一般。
猴子瞪大了眼睛，那拳頭攥得“咯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