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緩緩地降臨了。
萬壽山的夜晚,漫天的星斗。
直到此時,玄葉才揹着他那沉甸甸的竹簍,一步步攀上山頂。搖搖晃晃地,就好像隨時都會摔倒一樣。
那小臉都累得紅通通的了。
小小的三間瓦房,屋前一個香爐,屋後一片菜地。這便是他所謂的玄音寺了。
推開大門,他摸黑將竹簍放到了大樹下,挽起衣袖,從院落裡的水缸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又轉身走到正殿門前,脫下鞋子,踩着已經有些陳舊的地板走了進去。
藉着月光,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箱子的位置,踩着箱子,踮起腳尖,將放置在燈臺上的油燈取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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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下身子,他從衣袖中取出火摺子,輕輕吹了吹,一點,那油燈一下亮了起來。
就在此時,他猛地發現就在他的身前,與他相距不過一尺的地方浮現了一張猴臉!
那神情頓時呆住了。
“師傅,回來啦!”猴子咧嘴笑了起來。
一下子,那四周圍的蠟燭全點亮了。
玄葉驚慌失措地四下張望。
“師傅!”
“師傅!”
“師傅!”
被大佛佔了半邊的,狹小的正殿中擠滿了妖怪。
玄葉的嘴都要合不攏了。
“師傅,我們可等得你好苦呀。”朝着肥腸擺了擺手,猴子叱道:“等啥呢?會不會做事的?點燈這種事能讓師傅來嗎?”
“哦,哦!”
還沒等玄葉反應過來,手中的油燈已經被肥腸拿走了。緊接着,自己則被猴子整個從箱子上抱了下來,放到身前。
望着猴子,玄葉好不容易憋出他的第一句話來:“你……願意拜貧僧爲師了?”
“那還能不拜?”猴子笑嘻嘻地伸手揉了揉玄葉光溜溜的腦袋,又捏了捏他微胖的臉,道:“徒弟我都想清楚了,師傅你開出的條件呢,着實豐厚。你看,又是傳衣鉢,又是主持之位的。順帶還可以帶我去討教討教術法。這,這普天之下哪裡找呀?你們說對不對?”
“對對對!”一衆妖怪連忙附和了起來。
“所以呀,徒弟我決定,拜你爲師,跟你一起‘普,渡,衆,生。’師傅,你看,怎麼樣?”
說罷,猴子伸手揉了兩遍自己的鼻頭,咧着嘴,瞧着玄葉。那眉頭一高一低地,就好像玄葉已經答應了似的。
望着滿屋子的妖怪,好一會,玄葉才真正緩過神來,支支吾吾地說道:“好是好,可是……他們呢?”
說着,玄葉望向了其他一衆妖怪。
“他們?他們當然是一起拜入師傅門下啦?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
一回頭,猴子招了招手,肥腸連忙放下手中的油燈奔了過來。
“你看這個,肥腸,像不像他?”伸手一指,猴子指向了一旁懸掛的彌勒佛畫像:“是不是很有佛性?”
肥腸憨笑着。
“還有這個。”又是一招手,這次奔過來的是大紅:“你看他,像不像那個?”
伸手一指,猴子指向了伏虎羅漢的畫像道:“這也是佛性十足呀!”
兩手一攤,猴子正色道:“你看,師傅,個個都是佛性十足,難道你忍心不收?”
玄葉聽得一愣一愣地。那四周的衆妖,則滿懷期待地望着他。
好一會,玄葉才支支吾吾地說道:“好是好,可是……寺裡可能養不起這麼多……”
“養不起,沒關係!”猴子一拍大腿站了起來,道:“那就讓他們當雜役!”
那手一指,指向了牛頭:“當雜役,願不願意?”
“願意願意!”牛頭連忙點頭。
舉起牛頭的臂膀,猴子向玄葉展示道:“師傅,你看,這肌肉!幹活妥妥的!”
話剛說完,猴子又奔向了白霜。
“家務活,穩穩的!”
又奔向了黑尾:“細心,謹慎!好習慣!當跟班正合適!”
說完,他又跑過去拉着玄葉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師傅乃是堂堂住持,身邊沒幾個打下手的,你說,這像話嗎?你們說,像話嗎?”
“不像話不像話!”
“堂堂住持,不前呼後擁,連香火錢都收不到的,師傅呀,這可是徒弟我的經驗之談!”
一通鬼扯下來,猴子便又蹲到玄葉身前,笑嘻嘻地瞧着玄葉。
玄葉蹙着那幼小的眉頭,無奈地說道:“可是……真的養不起呀。”
“說啥呢?師傅,都雜役了,能是你養他們嗎?行了,這事情就這麼定了。”說着,猴子一拍胸脯,對着羣妖嚷嚷道:“這件事,我身爲師傅的大徒弟,就這麼幫師傅決定了!你們都留下來,好生伺候師傅!懂了嗎?”
“是!謝謝師傅。”
一聲吆喝,衆妖連忙一個個下跪,連着就是三個響頭。
“哦對,我自己的師還沒拜呢。”猴子這纔想起來,連忙跪下跟着磕了三個響頭。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妖怪,玄葉半晌都說不出來,最終只能無奈點了點頭,道:“那……好吧。”
“謝謝師傅——!”
頓時,小小的寺廟裡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這大概是玄音寺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晚吧。
很快,白霜端出了早已在廚房準備好的熱騰騰的飯菜。
僅僅兩盤的野菜,那飯倒是有整整一大盆。
“師傅,吃菜!”猴子夾了一根野菜就放到玄葉碗裡,咧嘴笑着。
“哦,哦。”玄葉低着頭,扒着飯,那眼睛卻始終盯着肥腸看。
他看到肥腸狼吞虎嚥地吃完了一碗飯,又盛了一碗,然後第三碗,第四碗……到最後,把整個飯盆都端起來了,舔得乾乾淨淨的。
妖怪們都吃飽了,玄葉手裡卻還剩着半碗飯。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四周圍全被點亮的蠟燭,想起了自己只剩下三根備用蠟燭……
平日裡,他可是隻點油燈,不碰蠟燭的。
剛一低下頭,他看到肥腸正蹲在身前望着他……準確地說,是望着他手裡剩下的半碗飯。
玄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飯,又擡頭看了看肥腸滴答滴答的口水。
“師傅,你……是不是不餓呀?”
“不……太餓。”
“謝謝師傅!”肥腸一伸手,從玄葉手中奪過了那剩下的半碗飯,三下五除二吞了下去。這才滿足地摸着肚子。
望着肥腸,玄葉呆呆地嚥了口唾沫。
“師傅,我們今晚怎麼睡呀?”白霜問道。
這一問,玄葉連忙起身道:“爲師去給你們準備被褥。”
說着,玄葉走出了正殿,穿上了草鞋,來到了另一間瓦房裡。
這間,是寺內僧人住的地方。一個單間,加上一個通鋪,便是全部了。
玄葉墊着腳好不容易把比他人還大的被子扛了出來,氣喘吁吁地鋪了起來。
那門外,一衆妖怪圍成了一圈伸長了脖子看。
“以前寺裡有四個人,爲師,師傅,還有兩位師兄。後來師兄們走了,師傅過世了……加上爲師的,一共有四牀被子。大家得擠一擠才行。”
見狀,門外的一衆妖怪面面相覷,都咧嘴笑了。笑開了花。
“有飯吃,又有被褥……要不我們不走了吧?”黑尾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
猴子連忙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說話。
好一會,玄葉總算都整理妥當了。
他將白霜單獨分配到了他原本住持的房間,自己則搬出來,跟其他人一起睡通鋪。
轉身面向猴子,玄葉雙手合十道:“徒弟,委屈你們了。”
聞言,猴子頓時憨笑了起來:“不委屈,不委屈。你們說對吧?”
“對對對,不委屈不委屈。”一衆妖怪連忙點頭,一個個眉開眼笑。
風餐露宿那麼多年,能有片瓦遮頭就不錯了,還有被子?這能是委屈嗎?
一衆妖怪,一個個歡天喜地地奔了進去,踩到了通鋪上歡呼了起來。
瞧着衆妖一片歡天喜地的模樣,幼小的玄葉不由得抹了把汗,終於也欣慰地笑了出來。
……
夜深,小小的寺廟裡迴盪着雷鳴般的呼嚕聲。
這寺裡總共兩個房間,較小的原本玄葉用的房間讓出來給了白霜,其他人全部擠在一個大房間裡。
說大,其實原本也就是玄葉加上兩個師兄住的而已,此時此刻擠上包括玄葉和猴子在內足足六個人,能寬敞到哪裡去呢?這裡面還有一個頂倆的肥腸,高大壯碩的牛頭。可以說,通鋪上想翻個身都難了。
一字並排的通鋪上,玄葉忽然微微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在確定所有人都睡着了之後才起身,穿上鞋子朝屋外走去。
抹黑來到廚房,他藉着月色揭開了一個陶罐的蓋子,伸手進去摸了摸,不由得嘆了口氣。
“你在看什麼?”
猛地一回頭,玄葉看到站在身後的猴子已經用火摺子點燃了油燈。
玄葉連忙將蓋子又蓋了上去,有些慌亂。
“沒,沒什麼。”
“沒什麼那早點睡吧。”
“嗯。”
玄葉低着頭,正要與猴子交錯而過之時。猴子忽然一個箭步竄到玄葉身後,一把揭開了剛剛的那個蓋子。
“米缸?”
這一看,猴子頓時有些懵了,回頭朝着玄葉望了去。
玄葉這才小聲說道:“米,可能不夠了。原本是準備爲師一個人的米,有點餘糧,但這麼多人,肯定是不夠的。”
“你是擔心這個呀?沒事。”猴子笑了笑,擠眉弄眼道:“以後你吃米,我讓他們吃別的。”
“別的?”
“自己去找吃的。這不都是山嘛?野菜,果子,隨便什麼,總之自己找。這事兒,你們不用擔心。”
“不好。”玄葉搖了搖頭道:“都是寺裡的人,怎可厚此薄彼?若讓他們知道了,該是會不開心的吧?”
“那怎麼辦,這不是沒米嘛?原本倒是有點錢,不過半途上都叫我送人了。”
“明天再想辦法吧,總有辦法的。”說着,玄葉已經低着頭,轉身走出了廚房。
望着玄葉離去的背影,猴子微微歪了歪腦袋,默默地看着。
此時此刻,白霜也沒有睡。她抱着膝,聆聽着門外傳來的呼嚕聲,望着那窗外那張牙舞爪,像是在嘲諷他們的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