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鵬魔王那帶着邪氣的臉已經近在咫尺,敖聽心甚至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吐息了。
撲面而來的殺意,微微抽搐的,帶有某種神經質的嘴角。
一種冰冰涼涼的感覺順着握在鵬魔王手中的劍,透過接觸的皮膚,直達心底。
迅速冷去的溫熱的血正順着臉頰一滴滴滑落,灑在湛藍色的長裙上。
這是近乎實質的恐懼了。這般距離之下,敖聽心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一位妖王的憤怒。她甚至一點都不懷疑說錯一句話,她就會身首異處。
當面殺死她的侍女,不就是爲了告訴她這點嗎?
沉默,彷彿沒有止境的沉默。
跟隨的蟹將早已經不知所措,那剩下的另一個侍女就差直接昏厥過去,而那環繞四周的羽妖們,則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着看笑話。
大殿之中,安靜得可以清楚地聽到那倒在敖聽心身旁的屍體輕微的抽搐聲。
然而,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着,羽妖們期待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站在大殿之上的這個女子憑藉她那堅強到讓人咋舌的意志,撐過了最初的恐懼,如今更是已經緩過神來了。
從鵬魔王揮劍的一刻起,敖聽心的目光就沒有逃避過,哪怕一剎都沒有。
一邊是面露青筋,殺氣騰騰的妖王,另一邊,則是毫不示弱,維持着一位公主本該有的模樣的龍女。
哪怕身上已經沾了血,哪怕自己的侍女就在自己的眼前殞命,哪怕那把劍就貼在她的臉頰上,哪怕她都已經能清晰地感覺到劍刃的溫度了……此時此刻,她依舊直視鵬魔王的目光,沒有任何的逃避。
雙方就這麼僵持着。以至於漸漸地,那些環繞四周的羽妖們再沒辦法以一種看熱鬧的心態來考慮眼前的這個龍女了。
到最後,反倒是鵬魔王先笑了,將貼着敖聽心臉頰的劍丟棄在地。悠悠嘆道:“本王以爲,龍族的公主應該是嬌生慣養的,看來不是呀。”
“謝殿下讚賞。”
“你就不怕本王再來一劍,砍在你身上嗎?”
“若是再來一劍能平息殿下的憤怒,能爲父王分憂,聽心甘願受之。”敖聽心淡淡回以一個微笑。
這恬靜的一笑,配上沾染了臉頰的血,那模樣看得鵬魔王都微微地有些驚異了。
視死如歸的戰將他見多了,視死如歸的女子,還能維持這番風度的,他真的是第一次見。
負着手,鵬魔王環繞着敖聽心踱起了步,點頭道:“可以,是個談判的人。”
敖聽心微微低眉,雙目放空,靜靜地站着。
稍稍緩了緩,鵬魔王才接着說道:“所有的交易事先報備,這意味着,本王的所有兵力變動,外界都將瞭然於胸。這麼多年了,本王之所以連許多妖都本身出產的物資都選擇跟你們龍族購買,就是因爲不想讓人知道太多。現在你們居然提出要提前報備?”
“這並不是我們主動提出的,而是妖都,多目丞相下的要求。正如先前所說的,多目丞相的要求,龍族無力違抗,還請殿下諒解。對於殿下因此遭受的損失,聽心定當稟明父王,給予適當的補償。”
“你們補償不起!”
“妖都的怒火,殿下難道就承受得起嗎?”
“你在威脅本王?”聞言,鵬魔王當即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怒視着敖聽心。
這一次,敖聽心並沒有直視鵬魔王的目光,而是微微低垂着目光,靜靜地站着,輕聲道:“這不是威脅,這是事實。這個要求雖說是對我龍族提出,但難道能說,與殿下半點關係都沒有嗎?若殿下一定要阻止,多目丞相知道了,會是個什麼結果?”
“本王說過要阻止了嗎?”鵬魔王咬牙叱道:“我雀山每年與龍族所交易之軍備,佔據了你們與妖國整個貿易的三分之一以上。本王現在要你們,替本王解決這個問題!例如,他不是要報備嗎?那就將交易量多報十倍!”
“交易前事先報備,獲得批准之後方可交易。交易成行之後又須得覈銷。期間更需要如實報告運輸和交易的進度。根本不存在多報的可能性。”
“那就少報!不是本王不讓你們報,而是你們自己因爲疏忽,漏報!懂本王的意思嗎?”
“抱歉,無能爲力。”敖聽心緩緩地搖了搖頭,直截了當地答道:“若是此事被查出來,依今日之態勢,我龍族所面臨的,將不僅僅是遍佈整個妖國的貿易網被徹底斬斷,說不定還會招來兵禍。其風險之大,莫說聽心,便是父王也做不了主。整個龍族,沒有人敢做這種決定。還請殿下諒解。”
“你以爲只有多目怪能讓你們的貿易全斷了嗎?”鵬魔王猛地咆哮了出來。
那聲音在大殿中緩緩迴盪着。
怒視着敖聽心,鵬魔王重重地喘息着,那身後的翅膀上的羽毛都一下炸開了。
大殿中的羽妖們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注視着他。
許久,敖聽心深深吸了口氣道:“可是,殿下,這樣有什麼用呢?如果龍族垮了,您能得到什麼呢?”
鵬魔王蹙起眉頭,依舊怒視着敖聽心。
微微低頭,敖聽心用那輕柔的聲音接着說道:“有些話,聽心是不願意去說的。但既然殿下提起,聽心也就無法再回避了。龍族愛財,這是三界皆知的事情,但聚財,不過是龍族安身立命的手段罷了。最重要的,還是要活下去。”
“正如殿下您所言,你要斬斷我龍族在這妖國,乃至於整個凡間的貿易,易如反掌。而若違逆了多目丞相的意願,我們龍族,一樣將損失整個凡間的利益。”
“不同的是,同樣是被斬斷整個凡間的貿易,若是因您而斷,聽心還可以躲在東海龍宮裡。即便是沒了原本的收益,但短期之內維持下去,也不是問題。畢竟,我龍族還有妖皇帝俊的承諾在手。若是因多目丞相而斷,則可能遭遇滅頂之災。屆時,除了投靠天庭,遷入南天門,我龍族,怕是沒有第二條出路了。”
“聽心雖說執掌龍族貿易,卻也不過是個後輩,那上面,還有四海龍王,四海龍王之上,還有龍族衆長老。如此大事,聽心做不了主,父王也同樣做不了主,光是商談,就可以把事情弄得人盡皆知。這樣的結果,殿下您願意看到嗎?”
“退一萬步說,即便父王與諸位叔叔能做主,聽心倒想問問,若是殿下您坐在幾位叔叔的位置上,您會做何決定?”
沒有回答,鵬魔王只是半眯着眼睛細細地瞧着敖聽心。
那四周羽妖們也都一個個靜靜地聽着,那眉頭都蹙成八字了。
這一下,算是徹底挑明瞭厲害關係,順便亮了底牌了吧。
“既然答案已經明瞭,殿下何不選一個對殿下您最有利的結果呢?”稍稍沉默了片刻,敖聽心緩緩笑了出來,半開玩笑地說道:“這要求一提出來,我們龍族上下,也是傷透了腦筋。能做的必然會做,不能做的……那是如何也做不了。既然如此,與其施壓,殿下還不如提一些額外要求來得實惠呢。您說是,或不是?”
……
當回到船艙之中,關上艙門的時候,敖聽心簡直覺得自己就要虛脫了,一步踉蹌,跌坐在了椅子上。
那寸步不離的蟹將連忙喊道:“來人吶!快!幫四公主沐浴更衣!”
“等等。”
隨着敖聽心的開口,頓時,原本慌亂的龍宮侍女們都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趴在桌案上,花容憔悴的敖聽心。
“去……把屍體要回來。”
“諾……諾。”
轉過身,蟹將快步衝出了艙室。
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敖聽心凝視着手心處的血漬有氣無力地嘆道:“還剩兩個……”
是的,還剩下兩個。一個是還不曾見過,完全不知深淺的蛟魔王,另一個,則是出了名暴虐,手下亡魂無數的牛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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