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一條無辜稚真的人命沒了,怎麼會是解脫?!
易長安睜大了眼看着楊縣縣令,眼前卻淚光模糊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沉默半晌,終於還是勉強咬牙迸出了“告辭”兩個字,大步向縣衙外走去。
她昨天不該問何元那句話的,她就不該帶何元過來!她錯了,是她害了何元!
王琴有些駭怕地看着易長安的側臉,跟在後頭囁嚅着開了口:“妹夫,我也不知道田氏會這樣的……她說要跟元兒說幾句私房話,讓我回避一下,我就在牢房外頭等着……”
易長安猛然頓住,轉頭盯着王琴,見她臉色逐漸發白,心虛地低下頭去,才冷冷開了口:“你猜到了,是不是?是不是!”
第二句“是不是”,卻是驟然一喝。
王琴腿軟地退後了兩步,眼中閃過慌亂,卻飛快地搖着頭:“沒有沒有!我……我也沒想到田氏竟然會……”
易長安掉頭疾走。
她本來想着明天送了何太太大斂以後,就提出把何元帶走,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王琴早就有了別的想法,王氏或許本來只想着以後慢慢磋磨這麼個心智不全的孩子,讓他看不出痕跡地生病而去。
可是這一趟探監,王琴也許從田氏的言行中窺出了什麼,因此才讓何元一個人進去,給了田氏一個可趁之機!
只是現在她問是與不是,又有什麼意義呢?!是她的疏忽,是她錯估了人心!
一路疾行回到何宅,易長安眼中早已淚涸,吩咐墨竹和修竹打了水來,自己親自給何元擦洗。
小男孩的眼睛緊緊閉着,面容安詳,或許那毒藥真的是田月桂說的,沒有痛苦……只是當易長安發現何元的手中還緊緊握着那串解連環時,一下子又忍不住抱着那具小小的身軀大哭起來。
稚子何辜!
昨天她誇何元聰明,何元很高興,今天一早出門的時候還跟她說,要在孃的面前解連環。
她知道何元的心思,何元是想着讓他娘也看到他能很快地解開連環套,讓他娘也誇他聰明,不要像以前那麼兇他……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田月桂竟然會生出這樣的心思!
“少爺……”墨竹在一旁低喚了一聲,“孫少爺的衣服已經拿來了……”
再不給何元換上新衣,這具小小的身軀就要僵硬了……
易長安狠狠抹了一把淚,鼻子甕甕地應了一聲,取過墨竹手中的衣物,一件一件,仔細地給何元穿上,末了,將他放到了何太太的棺中,讓祖孫倆相依而臥。
何志武和王琴不敢挨邊,靈堂裡不見何家半個人影,易長安聲音喑啞地讓修竹把昨天買的那些玩具都拿來,一樣樣放在了何元身邊。
這一刻,她真希望人生能有輪迴,但是……
“就算有輪迴,元兒你下輩子也不要投胎到田月桂這樣的娘身上,你要投個好胎,要有一對疼你愛你的好父母,不管你是健康,還是疾病,都會愛你,很愛很愛……”易長安哽咽着低低絮語,這一夜一直守在了靈堂。
天色微明,何志武和王琴兩人才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妹夫,道士已經在外面了……”
“發喪吧。”易長安看也不看這夫妻兩人,聲音沙啞地開了口,“等岳母和元兒入了土,我就回太平縣。想來你們在楊縣也住不下去了,過些天,你們給雲娘寄封信來,不要告訴她這些事,就說何有富觸景傷情,帶着你們搬家了,搬得……越遠越好!”
何志武連忙應了,請了道士進來做了法事,一路撒紙錢送了棺材上山,也不計較棺材裡頭還有一個何元,攏了土後又在墓前摔了盆,一板一眼地做完了全套。
易長安一下山,歇都沒歇,果然就收拾了包裹直接走了。
王琴目送着她的背影,還有些猶豫:“我們的程儀都還沒送,妹夫就……”
何志武長舒了一口氣:“送什麼送,是人家不要,又不是我們不想送!這幾天趕緊收拾收拾家當,趁着家裡的事情還沒傳開,我去找中人放出風去,把這宅子和手上那兩個鋪子賣了,我們搬家!”
夜幕漸臨,榕城宜園,陳嶽書房的門被急急叩響。
穩穩在奏本上落下最後一筆,陳嶽擱了手中的毛筆揚聲喚道:“進來。”見田勝帶着一名貨郎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臉色鄭重起來,“是易長安在楊縣出了什麼事?”
沒想到大人竟然記得他是負責楊縣那邊兒的!貨郎打扮的黃亮立即行了一個單膝跪禮然後起身:“是,當初大人走時說涉及易大人的大事要急報,屬下昨天探得……”
聽着黃亮條理分明的稟報,陳嶽不由若有所思:“……易長安抱着何元的屍體流着眼淚出來的?”
“是,今天一早,易大人送了喪,一下山半點沒停留,就馬上回太平縣去了。”黃亮頓了一頓又補了一句,“屬下打聽到,易大人將何元的屍體也放在何太太的棺材裡一起葬了。”
陳嶽點了點頭,看向黃亮溫言道:“做得好,今天趕路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田勝,給這小子記着這一筆功。”
黃亮嘿嘿笑了一聲,歡喜地下去了。
田勝安排好了人,轉身進書房,見陳嶽一副心情頗好的樣子,心裡轉了轉,忍不住開了口:“真沒想到,易大人那麼個硬脾氣,倒是有副軟心腸……”
“稚子何辜?”陳嶽輕唸了一句,脣角微微含笑,“先前我還有些擔心易長安脾性太犟,不易掌控,如今看來,此人性情率真,大可一用!”
陳嶽想往上走,手中缺的就是易長安這樣的人才,他進了錦衣衛這些年,走過的地方、辦過的案子也多了去了,就沒有見過像易長安這樣,破個案子跟吃飯喝水似的,彷彿隨手拈來。
如果易長安肯爲他所用,那麼今後他定然如虎添翼,今後有很多事辦起來都輕鬆了,特別是牽涉到黑鱗衛的那幾件事……
只是他一再示好,易長安卻一直對他心有防備,楊縣一行雖然挽回了些兩人之前的關係,但是陳嶽心裡還是有些顧慮的。
有的讀書人既有些骨子裡的清高,心思又如蝮蛇一般惡毒,爲了拉攏,你將他捧得高了,一不留神反而會被他反咬上一口;卻還要美其名曰“風骨”。
陳嶽之前只是感覺易長安應該不會是這種人,不過楊縣的事一出,陳嶽就徹底放下了心:易長安並不知道自己在楊縣留了人專門探聽他的消息,也更無從談起什麼做戲。
肯爲一個孩子的死而流淚的易長安,應該不會是一個背恩之人!
陳嶽的指節輕輕叩擊着桌面,跟田勝發了話:“明天一早,你再往燕京跑一趟……”
田勝眼中微現驚訝,俯首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