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長安雖然說的是燕恆只是對她稍稍掛心而已,不過康茂生向來思慮穩健周全,在他看來,多了易長安這一個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
既然易長安已經到他們手上,要取她的命容易,留着活人,總比留着死人要好!
即使心裡認同易長安所說的,太子燕恆肯定是以江山爲重,康茂生還是並不表露出自己的想法,反而笑着搖了搖頭:
“長安也太過謙遜了,自大燕立國以來,尚未出現過像長安這種曠世奇才。如今你又正值青春年華,雲英未嫁,跟太子殿下交情亦久,長安你的命可值錢得緊呢。”
也幸好他們早有準備下手極快,以白骨案挑撥人心,煽動流言傳播,饒是如此,易長安竟是一出手就追查到了那家布坊。
如果不是康茂生一力主持要把易長安擄來,巧用了歐惠敏當障眼迷霧,只怕很快白骨案就要被易長安告破!
不過,也正因爲線索被易長安追了出來,爲防萬一,他們不得不緊急先出手,將原本預定在大年三十夜的宮宴上實施的宮變提前到了今天……
聽到康茂生的話,易長安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後才低聲開了口:“康大人既已知道了自己問話的答案,可否給在下解了那個小小的疑惑——你是怎麼知道我是女子的?”
“不是我,是徐玉正,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告訴我的。”康茂生驗證了自己心裡的想法,心思大定,倒也並不介意告訴易長安這件事;不過說完以後就關上牢門走了。
徐玉正發現的?這怎麼可能?易長安慢慢靠到了牆上,蹙着眉頭想了想,猛然想到了那天在梅山遇雨的事。
那天本就在梅山上遇到了徐玉正,也唯有那天,她因爲衣服被雨水打溼,在那間小茅屋裡解衣烘烤了一陣;茅屋那間內間有沒有人能夠一目瞭然,不過連着內間的雜物間因爲光線昏暗又掛了不少蓑衣,如果不是仔細檢查,是很有可能藏人!
不是很有可能,而是應該那就是事實!
當時徐玉正也在那間茅屋避雨,不知出於何種心理,聽到自己一行人的聲音後卻並不露面,反而躲了進去。而她當時雖然看了雜物間,卻並沒有進去仔細檢查。
內間和雜物間的牆是用密竹籬編的,肯定會有空隙,徐玉正應該就是那時看到了她脫下了外衣和護身軟甲……
想到這裡,易長安不由輕嘆了一口氣。
徐玉正當天晚上就因醉酒溺斃在河中,只怕根本就是康茂生人爲的……徐玉正跟她有齟齬,知道她的秘密後,若說第一反應,很有可能就是會告發!
而康茂生則想得更長遠,讓知道秘密的徐玉正成爲不會礙手礙腳的死人,找機會直接把她控制在手裡,只等着在適當的時機派上適當的用途……
想到康茂生誤會自己跟燕恆的事,易長安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橫豎都會被對方拿去要挾人,被要挾的那一方……她寧願就是燕恆!燕恆胸懷江山,她這個籌碼確實並不算重要,這樣纔好,不過是她自己的一條命罷了……
遠遠傳來的喊殺聲驟然大了起來,不久前剛被鎖上的牢門突然再次被打開,一人面帶急色地衝了進來,揮手讓身後跟着的兩人用麻布緊緊堵住了易長安的嘴,將她拖了出來。
她來這時空一遭,今天晚上就到了要走的時候了麼?易長安被粗魯地塞進了馬車廂裡,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腦中卻不由自主想起了陳嶽那雙深邃如夜空的鳳眸,心臟像被什麼紮了似的,一下子收緊……
外面人聲嘈雜如沸,金鐵交擊的聲音也愈發清晰響脆起來,馬車外有人在急促質問:“都什麼時候了還帶家眷?!”
車伕回答了一句什麼,易長安卻並沒有聽清,就被隨之而來的顛簸給狠狠摔撞到車廂壁上……
皇城內宮的大門已經打開。
燕恆在董渭的護衛下,面色鎮定地注目眺望西向的長街,誰也不知道他扶着城牆垛的手正藉着寬袖的遮擋,手指幾乎摳了進去。
遠處星星點點的火把正在不斷撤離,明顯頹勢正在加劇,看來中軍夏世忠的人馬正在趁勝追擊;這一場宮變,他纔是最終站立着的人!
燕恆身後,面色已經完全恢復鎮定的周介甫盯着遠處那一片刀山火海,長長吐了一口氣:看來大勢已定了!
幸好太子殿下暗中也有準備,令中軍夏世忠暗中防備待命,這才能及時出兵從後包抄,將忻王和魯王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而叛兵潰逃時選擇的最近的長街西門外,剛剛回轉京城的錦衣衛副指揮使陳嶽已經受命出城,緊急調動京畿衛火器營在西門外設伏;到時前後兩處一夾擊,後患可平!
雖然燕恆此舉也有私自調兵的嫌疑,不過忻王設下圈套,定然會讓燕皇難存生理,如今局勢掌控在太子燕恆手裡,燕皇只要一殯天,忻王魯王是爲亂黨,太子登基則是必然,勝者爲王敗者寇,這一點點小動作又有誰會不長眼的拿出來說呢?
看了眼站在前方的那道杏黃色的身影,周介甫緩步走上前:“殿下,剩下只是餘寇而已,還請殿下先移步回宮——”
城牆下,遠遠的突然出現了一小隊舉着火把的人馬往這邊急急跑來。
城牆下死屍遍地,內宮宮門已經無法關上,城牆上的禁衛軍也死傷頗多,就是那幾個東宮侍衛,有幾人身上也掛了彩,如今護衛着太子燕恆的,只有董渭幾人了。
見又有人馬過來,周介甫吃了一驚,一邊的董渭已經張弓大喝出聲:“站住!來者何人?!”
那一小隊人馬立時放緩了速度,卻並不是兵士,而是一些家丁模樣的人,爲首的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手上並沒有武器,只憑着雙腿驅馬慢慢上前:“在下翰林院編修康茂生,身後都是我家的家丁!”
周介甫一陣詫異,扶着城牆往下仔細辨認了,見那人確實是康茂生,身後那一隊明顯是臨時拼湊出來的人馬,高矮胖瘦不一,也確實像是家丁;急忙喊了話:“永盛,你過來做什麼?”
康茂生擡頭看見周介甫,頓時一陣激動:“座師!座師您沒事吧?!學生聽說座師您和幾位閣老進宮後被亂軍所圍,拉了家中的家丁出來,趁亂搶了幾匹馬,想尋機救出座師……”
冬夜裡寒風凜冽,康茂生卻縱馬跑得滿頭大汗,一臉急色和關懷之情更是躍然於臉上,身上的衣袍還有幾處破損和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