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聽完陳嶽解釋的第二句,易長安頓時一陣後怕;難怪剛纔陳嶽一聽到薛之煥要給她診脈,勉力也要支使她走開。
她剛纔只是聽到田勝稱呼劉公公,所以跟着這麼稱呼的,並不知道這位劉公公竟然是隨侍在燕皇左右的,如果她在薛之煥跟前露了餡,只怕立即就會被燕皇知道……
易長安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當初莫離說什麼他們神醫谷有規定,由他們診治的病人以後再患病,只能由他們診治,不得假手他人。
之前她因爲辦案勞累暈倒,是莫離給她把的脈、開的藥,只怕那時小莫就知道她是女子了吧?不好點破又怕別人發現她的端倪,所以特意給她說了那樣的話。
而自己纔來燕京的時候,爲了整治那個張吏目,也假裝中毒請過大夫。不過那時自己爲了騙過大夫,在腋下夾了一柄木梳,也改變了脈搏,加上當時她又口吐白沫地表演了一番,那臨時就近請來的大夫只怕急切下被她混了過去。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好險哪!以後她堅決不亂看大夫了!
陳嶽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一時有些口乾,不由舔了舔脣。易長安連忙走過去,倒了半杯溫水,半扶了他起來喝了,又小心地服侍他躺下,這纔在牀沿邊坐了下來:“別想着就這麼岔開事情。我問你,今天的事,是不是你早就料到的?”
她又不是傻的,先前一時沒想到,被陳嶽支開後腦子一冷靜下來,立時就感覺到了不對。
陳嶽纔看到她的那一瞬,斜巷子裡的瘋牛並沒有出現,可是陳嶽卻是一臉焦急擔心,而瘋牛陡然衝過來撞壞馬車之後,陳嶽一門心思護着她,外面田勝幾人的反應也非常迅速,在那種混亂場面中扛住了大部分刺客,不然跟她一起被困在爛車廂裡的陳嶽只怕受傷還會更重……
所以易長安有些猜測,等劉繼一走,就忍不住跑回來問陳嶽。
陳嶽卻蒼白着臉打了個哈哈:“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事誰能預料得到——”
易長安眼眶卻一下子又紅了。
陳嶽向來是一個謀定而後動的性子,今天的事,想來是他早就有了佈置,只等着捉賊拿贓了,偏偏自己因爲擔心昨天夜裡的後續,一大早忍不住過來找他!
上次被壽王追殺的時候也是,如果不是爲了護着她,憑陳嶽的功夫,早就可以儘快逃走,他卻把自己藏了起來,故意把追兵引了過去……
易長安猛地將頭扭了過去,一滴眼淚卻斜斜滴落在衣袍上,將本來沾了血跡已經乾涸的那處衣袍重新潤溼了一小團。
陳嶽顧不得傷口,一把捉住了她的手:“長安——”
易長安別開臉,甕着鼻子有些悶悶的:“我覺得自己挺沒用的,每次都會拖你的後腿……”
就像這次,如果不是她的意外出現,陳嶽哪裡會因爲想護她而被困在被撞壞的車廂裡,生生受了這麼些傷?
“長安,”陳嶽的聲音低沉微啞,卻帶着述說不盡的情愫,“誰說你沒用?要是你沒用,我怎麼能順着那麼朵小小的梅花摸到文廷緒那裡?要是你沒用,我連那個趙氏手上的什麼蔻丹塗不塗的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佈下那個局去釣大魚?要是你沒用……”
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陳嶽的聲音更加喑啞起來。易長安連忙迴轉身捂住了他的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薛院判都說了你要好好休養——”
陳嶽住了口,靜靜看着易長安有些紅腫的眼眶,嘴脣慢慢翹了起來;伸手輕輕取下易長安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突然低低開了口:“長安,看到你會爲我哭,我很開心。你放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身上的傷養養就沒事的。”
易長安是如此出色,一直以來,陳嶽私心裡總是有一層擔心,擔心燕恆,擔心莫離,甚至就連跟在易長安身邊做事的那個方未,他都不得不努力隱忍着自己的一絲敵意。
而這一刻,像是有什麼在他心裡慢慢生了根,根系細細密密,如繩如網,將他的一顆心牢牢罩住系穩,讓他一片安寧……
易長安心中驀然痠軟,眼淚不受控制地又滴落下來。
陳嶽緊緊捉住她的手,自己伸出手輕輕爲她拭去淚痕;大拇指上有粗糙的硬繭,即使動作再輕柔,抹上女孩兒嬌嫩的臉龐,也硌硌地劃過一抹疼意,卻讓易長安心頭無比踏實,讓她不自覺地低下頭,將臉埋在了那隻手掌間。
指縫中很快傳來一片溼意,溫熱的呼吸細細碎碎噴灑在手腕上,讓陳嶽又是心疼,又是心癢:“別哭了,再哭下去,我就算不被淹死,也要心疼死了……”
易長安取下陳嶽的手,用力吸了吸鼻子:“誰讓你說那些話惹我哭的!”嘴上說得硬,卻起身去擰了塊溫熱的帕子,先幫着陳嶽把頭臉都擦了,將他手上的淚水也抹了去。
陳嶽靜靜笑着不出聲,直到易長安端了盆子要出去,才低低開了口:“停一會兒再出去,這會兒眼皮紅紅腫腫的,別人只以爲我怎麼欺負你了呢。”
易長安胡亂抹了抹臉,低低應了一聲;心裡哪裡不知道陳嶽這是爲她着想。陳嶽這會兒傷重臥牀,還能怎麼欺負她?不過是怕她這樣子出去,被別人看見了對她影響不好而已。
只停了片刻,門外就響起了魏亭的聲音:“大人,藥已經熬好了。”
易長安連忙開門接過了藥碗:“把藥給我,這裡我來吧。”
大人將他帶了出來,他過來服侍大人是應當的,可是易大人怎麼搶着做這服侍人的事?魏亭怔了怔,想到雷三娘有時透出的那點兒意思,訥訥地剛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陳嶽躺在牀上開口發了話:“亭子,你把盆裡的髒水倒了,再幫我重新打盆熱水進來。”
魏亭連忙跟在易長安身後進了房間,取過那隻臉盆走了,臨走時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直到“嘩啦”一聲舀了一勺熱水倒進盆裡,才猛然醒悟過來:剛纔開門的時候,易大人的眼睛是紅紅腫腫的!
大人受了傷,易大人竟是哭過了?看來雷三娘說的那事兒……大人和易大人之間,可能是來真的啊!
心裡擱了這想法,想着那兩人這會兒在一處,易大人正要給大人喂藥呢,自己太快趕過去,不知多礙人的眼,魏亭手上的動作不由慢了下來;端了一盆子熱水正磨磨蹭蹭地往回走,忽然聽到隔牆傳來雷三孃的聲音:“這衣服誰給你補的?!是不是又是孫麗娘那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