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嶽心裡不由一緊:“不然的話,會怎麼樣?”
“不然的話,或許尊夫人的神智會一直喚不回來……”老大夫搖着頭輕嘆了一聲,“一般這樣驚風的情況,最終還是靠的病患自己的意識。”
喚不回來?是不是就是說,長安會一直這樣?!陳嶽彷彿被抽了筋似的跌坐到牀沿上,用力捂了捂自己的眼,又飛快地拿開了手:“多謝大夫了,還請你開藥吧!”
這對年青夫妻看着倒是挺般配的,只可惜天妒紅顏啊!老大夫心裡嘆了一句,忙提筆寫了藥方,讓人跟過去抓了藥回來。
藥很快就熬好了,常大興幾個齊推了雷三娘進來送藥,雷三娘是女子,好說話些,多少可以開口安慰陳嶽幾句。
雷三娘小心翼翼地端了藥進來,見陳嶽坐在牀沿邊緊緊握着易長安的手,垂着頭也一動也不動,似乎渾身都發散着一種讓人窒息的氣息,心裡不由一下子發了怵,剛纔在外面想好的話全忘了個精光,只得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大人,藥來了。”
陳嶽如夢驚醒擡起頭來,不出聲地接過了雷三娘手中的藥,舀了一勺試了試溫度,將藥碗擱到牀邊的矮櫃上,俯身將易長安從牀上扶坐起來:“長安,起來喝藥了。”
易長安很乖順,見陳嶽拿了藥碗過來,也不用他拿勺子舀,而是伸手接過來那隻藥碗一飲而盡。陳嶽怔了怔,連忙取了溫水過來:“藥苦,漱漱口。”
彷彿提線木偶一樣,易長安聽話地漱了口,然後下意識地屈膝想抱成一團往牀角縮去;這個姿勢,是人在無助中自我保護的姿勢……
陳嶽眼睛一酸,輕柔地將她抱進自己的懷裡,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反覆地在她耳邊輕喃:“沒事了長安,沒事了,我回來找你了……”
他一直以爲易長安是世外隱居門派中的人,對這樣驚才絕豔的子弟,門派怎麼可能不盡心看顧呢?他從來沒有想過,易長安小時候還會遭受過那麼恐怖的驚嚇,以至於今天晚上會觸景生情,引發舊日心疾……
陳嶽的懷抱很溫暖,也很讓人心安,易長安略微放鬆了自己蜷縮的身體,慢慢靠到他的胸膛上,繼續喃喃唸了起來:“……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她聲音極低,陳嶽聽不清她在念些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應合着她語氣的節奏,一下一下,輕輕安撫地拍打着她的脊背。
易長安一點一點更加放鬆下來,慢慢閉上了眼……
漆黑的夜晚,一輛被打爆了胎的汽車拼命打着方向盤,險險剎住了車沒有撞上前面的大樹。
男人飛快地跳下車,將小女孩兒緊緊摟在自己懷裡,帶着跟着他跳下車的女人努力往曠野中遙遠的那幾點燈火跑去。
有槍聲在他們背後響起,男人靈活地跑着“S”形閃避,一邊不忘安撫懷裡的女兒:“長安乖,不要怕,爸爸媽媽會保護你的!”
小女孩兒乖巧地點點頭,輕輕摟住了男人的脖子:“長安不怕,爸爸媽媽是最厲害的警察,爸爸媽媽會把那些壞人都抓起來的。”
女人的眼睛驀地一酸,聽着丈夫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心裡慢慢升出了一股絕望。
丈夫是市裡最優秀的刑偵隊長,她是最優秀的法醫,他們都是女兒眼中最厲害的人,可是……
聽着身後越來越近的嘈雜的腳步聲,女人突然停了下腳步,然後扯着丈夫往路邊一隻廢棄的翻蓋垃圾筒跑去。
男人讀懂了妻子的眼神,將懷中的女兒小心地放了進去:“長安乖乖躲在這裡不要說話,爸爸媽媽去把那些壞人引開就來接你!”
來不及再說什麼了,父母只在懵懂的小女孩額頭一人留下了一個滾燙的吻,就蓋上了垃圾桶,相扶着往遠處跑去。
垃圾桶逼仄的空間裡,小女孩懂事地緊緊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她聽到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人應該很多,還在大聲咒罵着:“那姓易的今天別想跑了!”
“老子絕對不會給他個痛快,老子要把他的手指一節節剁了……以後誰敢斷老子財路,這姓易的就是下場……”
“還有他老婆,聽說那娘們很厲害,上次二子就是因爲她找出了證據才被抓進去的……”
“敢跟彪哥做對,滅了他們!”
小女孩緊緊捂住了耳朵,睜大了眼睛呆在狹小的黑暗空間裡;爸爸媽媽不會有事的,他們那麼厲害,他們會把這些壞人全抓起來關進監獄裡的,讓他們不能出來害人……
可是那天晚上她等了很久很久,爸爸媽媽一直沒有過來接她,直到一絲光線從垃圾桶蓋的縫隙中透了進來,她的父母還是沒有來……
後來是爺爺過來接了她,她的爸爸媽媽卻成了兩張微笑着的照片……她在無數個夜晚睡不着,一閉眼就會看到那天晚上的情形。
小女孩很快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空空蕩蕩的,彷彿下一刻她會被風連人帶衣一起吹走。
爺爺帶她去看了很多醫生,西醫、中醫,她吃了很多藥,甜的,苦的,藥片、藥丸、藥汁,什麼都沒有用,她只是用那雙因爲臉頰消瘦而愈發顯得大的眼睛無神地看着這個世界,有時會反覆問一句話:“他們爲什麼不回來接我了?爸爸媽媽爲什麼不回來接我了?”
聞者唯有心酸無言。
直到有一天,爺爺帶着她進了一間很破的小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輕輕撫着她的頭,答了她的話:“他們不是不來,只要你好好活着,總有一天,他們就會過來接你。”
“真的嗎?”小女孩自從出事後第一回說出了一句不同的話。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鄭重地點了點頭:“真的。”
“可是我想他們快些來接我!”
“他們現在走的那一段路很陡峭,所以他們走得很慢,爺爺教你念一段經文,唸了經,他們的路就好走多了。”
“爺爺,爺爺你快教我!我會背詩,我會背很多詩,我可以把經文像詩一樣背下來,這樣爸爸媽媽就走得快了!”
“嗯,好孩子,你記着: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隨着她的長大,隨着她不斷地變強,明明她已經很久都不用再念《心經》了,可是爲什麼兒時噩夢中的黑暗會再次襲來?易長安茫然走在一片無聲無息、無光無亮的黑暗中,不知不覺喃喃又念起了心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