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頤蓮的遺體被轉移到了錦衣衛的這處密庫,因爲擔心屍體,即使天氣冷,還是用砌得有牆高的無數冰塊嚴密鎮着。
夏世忠和陳嶽都是常年練武之人不覺得,易長安一進去就連打了幾個哆嗦,陳嶽不假思索地就除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身上:“冰室太冷,你先在外面等着吧。”
一會兒她手腳凍僵了可不好操作,易長安聽話地點了點頭,退出了冰室。
夏世忠盯着她的背影,詫異地看了陳嶽一眼:“鈺山,你——”
他雖然纔跟陳嶽認識幾天,卻頗有些氣味相投、惺惺相惜的感覺,但是陳嶽剛纔的舉動,讓他打心眼兒裡感覺到有些……有些詭異……
“她一會兒要驗屍,手要是凍僵了就不靈活了。”陳嶽卻面無表情地走到擱放夏頤蓮屍身那塊木板邊,催了夏世忠一聲,“別廢話了,快來擡!”
夏世忠連忙上前擡起木板的一頭,和陳嶽一前一後將夏頤蓮的屍體擡到了隔壁的一間房間。
房間裡早就點了明亮的大燭,中間並排放着兩條高腳長凳,高度卻正好合適,不用易長安怎麼彎腰,旁邊還擺好了一張桌子,方便她放置東西。
拋開別的因素,陳嶽確實是一個相當細心體貼的人……
易長安輕輕搓着手,見夏世忠和陳嶽兩人擡着屍首擱到了條凳上,忙把自己身上披的外衫取下退給了陳嶽:“一會兒別髒了鈺山兄的衣服。”
陳嶽不出聲地接了過來。夏世忠總覺得兩人之間真的透着些說不出的詭異,易長安卻看向他開了口:“夏將軍,下官稍後要剖腹驗屍,死者既然是將軍的至親之人,將軍可同意?”
夏世忠立即點了頭:“同意,你驗吧!”
之前就有仵作給夏頤蓮驗過屍,結論是夏頤蓮確實是生前溺水而亡,在夏世忠給皇上上了密摺以後,夏頤蓮的遺體就被交給錦衣衛了。
本來大理寺還指了仵作要進一步詳驗,卻被陳嶽和夏世忠都一口拒絕了。
陳嶽是擔心別的仵作會在驗屍中做手腳,他只相信易長安,夏世忠則是堅持一定要等自己趕回來,在旁邊看着才行!
易長安還沒趕來赴任以前,夏世忠就先過來找了陳嶽,看了妹妹的遺體,兩人攀談之下頗爲投緣,陳嶽當時就向他鄭重推薦了易長安。
人死萬事空,剖腹驗屍雖然會損壞屍身,但是隻要能找出真相,夏世忠並不囿於那些世俗的看法。
見夏世忠同意,易長安又問了一遍他是否要回避,見他堅持要守在一邊,點點頭看向陳嶽:“鈺山兄,能不能叫個人過來填寫屍格?”
陳嶽轉身就把魏亭叫了進來。魏亭的字寫得比其他幾個人要好,寫得也快,叫他過來正合適不過。
易長安一見是魏亭,脣角微微彎了彎:“一會兒不要再吐了,實在忍不住也出去再吐。”
易大人逮着機會就把自己的黑歷史給掀開,一定還是在報復自己當時強擄了她過來辦案的事,這小心眼兒……魏亭垮着臉應了:“易大人放心,我、我不會的!”
一向護短的陳嶽這一回卻並沒有說什麼,目光牢牢落在易長安身上,晦暗莫明;兩人的交集,差不多就是從太平縣的那座山寺開始……
夏世忠詫異地瞥了陳嶽一眼,很快就被易長安那邊吸引了心神,認真地看着她淨了手,打開了先前提來的那隻箱子,取了罩衫穿了,戴了頭套、手套,然後取出一整排形狀奇特的刀剪等工具。
房間裡一下子靜了下來,易長安準備停當,先取出軟尺量了夏頤蓮的身高,一邊夏頤蓮的衣服,一邊低聲開了口:“死者夏頤蓮,年二十二,身高四尺九寸……”
衣服,一具微微泛着青灰色的軀體露了出來,身上有幾處很明顯的青紫痕跡——
易長安停下手,看了陳嶽一眼,陳嶽會意,低聲解釋了一句:“前面仵作驗屍時,就問過這些痕跡,壽王殿下說這是、這是……當時歡愛後留下的痕跡。”
對這方面,易長安沒經驗,有些不太肯定地看了陳嶽一眼:“你覺得……像嗎?”
被易長安當面這麼問,陳嶽心裡一陣發窘,正不知道該怎麼措詞回答,夏世忠卻先沉聲開了口:“看着有些像……”
易長安輕輕“唔”了一聲,指了指夏頤蓮兩隻腳腕處的一圈兒青痕:“這個也是?”
這下連夏世忠都不好答話了,還是魏亭低聲咕噥了一句:“有一招叫……‘’……”
易長安臉色微微紅了紅,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仔細檢查了一遍後,確認死者沒有任何傷,而且身體康健,把那幾處青紫的位置和大小報了,讓魏亭記好,神色慎重地緩緩又說了一句:“記:頸部皮膚毛囊隆起,呈雞皮疙瘩狀收縮。”
這個皮膚起了疙瘩這樣的小事也要記?魏亭稍一猶豫,見陳嶽斜睨了自己一眼,連忙飛快地記起來;瞧大人這眼神兒……算了,易大人說什麼,他就啥也別想,只管老老實實記什麼吧!
易長安已經拿起解剖刀自喉部開始劃開,仔細檢查了一番,劃了個“T”形打開了死者的胸腔,取出了死者的肺臟和胃囊。
“記:呼吸道粘膜腫脹,內有溺液、泡沫和異物……”
“記:胃腸內有大量溺液……”
“記:死者水性肺氣腫,肺部向外突出膨脹,表面可見明顯的肋骨壓痕,肺膜下有出血斑點,肺泡內充滿溺液……”
“綜上,死者系生前溺亡——”易長安的目光落在死者被剖開的呼吸道內,盯着裡面混雜在溺液中的一些顏色已經發黑的片狀異物,皺緊了眉頭。
如果不是自己親眼看到易長安手法純熟地剖開屍體,一樣樣取出人的內臟進行查驗,夏世忠是不會相信這樣一個驗屍結果的。
他家裡以前住在燕京城外的村子,村裡有一條小河流過,妹妹阿蓮爲了捉魚摸蝦補貼家用,自小就學會了鳧水,怎麼可能會溺亡呢?
就算老話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可是那溫泉池能有多深?會讓阿蓮會因爲歡愛後太過疲累,就這麼生生溺死?
夏世忠一時如被抽出了大半的精氣神,如鬆般剛直的肩膀微微有些塌了下來,正要開口說話,易長安卻慢慢接着自己的話說道:“但是溺液內吸入的異物太多,頸部皮膚太過異常,初步懷疑是他殺。”
夏世忠一怔,幾乎懷疑自己剛纔聽錯了,猛然衝上前想抓住易長安的肩膀再確認一遍:“你剛纔說什麼?你說我妹妹是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