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淡哈哈一笑,將汪古按在椅子上:“坐坐,你汪幫主好歹也是一個有這十萬幫衆的大幫幫主,在地方上威望也高。如果在西北邊境地區,一個縣也沒你管的人多,你汪幫主怎麼說也算是一個七品縣令。且,漕幫上下那麼多口子人的生計都要你來操持。地方上的繁榮和穩定,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如此看來,你對朝廷也是有功的。”
聽到孫淡的讚揚,汪古又是激動,又是侷促,連連拱手,卻說不出話來。
孫淡心中對這個汪古還是非常滿意的,實際上,房山織造的絕大多數生意都要靠水路運輸。就房山現在的生意來說,孫淡已經有意對外貿易。房山防治出的絲綢,很多一部分要沿着大運河南下杭州,再改陸路去泉州外銷海外。漕幫和荷蘭商人也有接觸。有漕幫幫襯,這條貿易通道算是打通了。
而且,就孫淡所知道的,汪古此人品行不錯,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上次在淮南,他孫淡也救過汪古一命。江湖漢子,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可以說,汪古如今這條命已經是他孫大人的了。
所以,汪古雖然認識孫淡遲,卻也算是孫淡系的干將之一。
他這次來京城,是得了孫淡的指示,讓他來京城坐鎮,順便打通整個大運河的?航運。在此之前,漕幫的勢力南到杭州,北只到山東濟寧。也就是說,他們所掌握的航運資源僅限於大運河的南合和中河。有孫淡在,漕幫算是將整個大運河的航運業務拿到手中了。
爲了方便在場面上行走,孫淡甚至出面給汪幫主弄了個官身。如今,汪古在京營掛了個把總的頭銜,算是七品的武官。
七品的武雖然屁都不是,可放在江湖上,卻很能震住一些人。
孫淡如此扶植漕幫,怎麼不讓汪古感恩戴德。如今的漕幫,已經深深的烙上了孫淡的字樣。
汪古就勢坐下,卻不敢坐實,半邊屁股還懸在空中。可憐他也算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大幫幫主,同站在他身後的小刀一樣,緊張得渾身都是汗水,身上的衣服都被泡透了。
等幾個家人進來,上了茶之後,擯退左右,孫淡奇怪地看了衆人一眼:“怎麼了,今兒個怎麼都到齊了,可是出了大事?”他心中也覺得奇怪,可這些年的歷練讓他越發沉穩,表面上看起來卻是一臉的平靜:“韓月,你成天在京城裡轉,人面廣,耳朵尖,你來說吧。”
“是。”韓月整理了一下思緒,沉着臉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再大的事情也亂不了我們的陣腳。”
韓月點點頭:“老爺,韓月這段日子是在京城裡亂躥,爲老爺的耳目。這段時間說來也奇怪,皇宮裡的宮禁很嚴,太監和宮女們無要事不許外出。”
孫淡:“這事我也知道,河工王恕一案牽涉到一兩百號官員,這些官員大多在兩京六部任職,有的人甚至身居要職。可若要徹查他們,牽連甚廣,加上門生故吏,起碼上千人。稍有不慎,就是一場大動盪。因此,在案件沒有審結之前,爲防止走漏消息,宮禁嚴格些也可以理解。”
韓月:“老爺說得是,韓月因爲以前在北衙做過官,同以前的同僚也有往來,見宮禁如此之嚴,也留了神。可無論如何打聽,就是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就在今兒個上午,韓月去北衙同幾個老同事攀談了半天之後,從裡面出來。覺得腹中飢餓,準備去酒樓隨便吃點。卻不想,還沒走進酒樓,就被一人拉住。你猜我碰到了誰?”
“是誰?”孫淡問。
韓月:“小人轉頭一看,原來是在宮中侍奉陛下的王漓王神仙。王神仙一見小人,就說要請我喝酒,就上樓找了個雅清淨的小閣樓。這才說有要事要稟報老爺你,還說,事關重大。他也知小人每日都會去北衙逛逛,就在這裡等着。這不,正好等着了。”
孫淡皺了下眉頭,不覺問:“這個王漓搞什麼鬼,我這裡他又不是找不着,怎麼反在北衙那邊等你?”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聲,心中卻是一陣激靈。或許,真要出大事了。
韓月聽孫淡問,沉聲回答道:“老爺,正因爲事關重大,老爺你這府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探子候着。王神仙前腳來,後腳就要消息傳出去了。所以,他纔在北衙那裡攔住小人說話。”
孫淡:“說,王漓說了什麼?”
韓月:“大人,大事不好了。王仙長說,陛下寫了一份聖旨,準備外放大人去四川做巡撫。還有,黃錦也要被外放去江南織造。”
孫淡嚇了一大跳:“此言當真?”他心中一震,感覺到一絲不妙。
“王神仙說,已經又人看到了陛下的御筆,應該是假不了的。”韓月森然道:“而且,下來之後,小人馬上找到孫佳小姐,將大把銀子撒了出去,總算買到了確切消息。據說,這個人事任命已經有人知道了。小人心中一急,忙將大家都招集在一起,趕過來報告老爺。老爺,你還是拿個章程出來吧。”
孫淡將眼睛落到腳下,心中卻是一陣波瀾起伏,他也沒想到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不行,四川是去不得,而且是在如今這種形勢之下:“那麼,是要去做巡撫了,說起來我也算是高升,。從一個七品的翰院編修,搖身一變變成封疆大吏,皇帝待我真是不薄啊”
孫淡故意這麼說。
他繼續問:“你們覺得我該不該去四川?“
“老爺,馮鎮雖然是一介武夫,可也看得清楚。老爺的房山織造、錢莊、漕運都在京城?,這裡纔是你的根基,若現在去四川,這些根本可都要丟了。”馮鎮說。
“對啊,人一走,茶就涼,去不得。”孫佳也說。
那陳榕將一卷《金剛經》塞進袖子,急道:“靜遠,你可走不得,你走了,娘娘那邊若出了事,找誰商量啊?”
衆人都是大急,同時勸阻着孫淡。
“這事也不過是王漓自己說的,是真是假尚未可真,在沒有確切的消息之前,還是先等等。”孫淡心中有些亂,他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剛纔他還信心滿滿準備入閣,可沒想到時期急轉直下,自己不但做不了閣員,反要被外放,這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
在沒有找到問題根源之前,他還是無法決斷。
孫淡的目光還是落在腳面上,心中一陣高速運轉。
見孫淡深思,衆人也都安靜下來,巴巴兒地看着孫淡。這些年以來,他們的命運已經完全依附在孫淡身上。可以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孫淡去四川也算是高升了,可不知道怎麼的,所有的人不但不覺得歡喜,反有一種深深的擔憂。
正在這個時候,有下人來報:“老爺,張璁張大人來訪。”
“他居然來了?”孫淡頗有些意外,道:“快請。”
張璁進屋的時候顯得神色慌張,一進門就大叫起來:“靜遠,靜遠,你搞什麼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坐得住?這不是坐以待斃嗎?”
張璁這話說得無禮,衆人面上都略帶怒色。
孫淡擡頭看了他一眼:“秉用慌張什麼,天塌不下來。”
張璁忿忿地坐在椅子上,怒道:“靜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要外放去做巡撫了。”
孫淡輕輕一笑,站起身來,將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巡撫,好啊,從二品高官,封疆大吏,孫淡如今也算是高升了。”
張璁大怒,抓起茶杯“砰”一聲就摔到了地上:“高升高升,我說你離死不遠還不自悟,真是愚蠢之極。”
張璁如此無禮,大家的臉都黑了下去。
別人知道張璁的身份,還不好多說。那站在汪古身後的小刀本就是一個槍貨,見張璁如此狂妄,早就按耐不住了。在他看來,天老大,皇帝老第四,其他人都不過是小人物。
他手一翻從袖子裡抽出一把黃鱔尾小插子,喝罵道:“兀那漢子,當孫大人這裡什麼地方,再鴰噪,小爺放你的血。”
衆人大驚,忙道:“小刀不可造次”
汪古也喝道:“小刀,把刀子收起來。這裡什麼地方,也有你說話的餘地。”
小刀這纔將匕首收回袖子,依舊用兇狠的目光看着張璁。
張璁卻不將小刀放在眼裡,甚至連眉毛也沒擡一下,就當那小子是隱形的。只對孫淡道:“靜遠,你也是足智多謀之人,難道就看不明白嗎?”
孫淡笑了笑:“秉用,你一來就說些沒頭沒腦的話,我就聽不明白了。”
張璁一拍腦袋:“我也是急糊塗了,剛纔我從楊首輔那裡來,聽說你的事情了。”說着話,他就將先前的一幕一一同孫淡說得分明,只隱去了自己受人白眼那一段。
孫淡仔細聽完,又問了問其中幾個細節,這才問:“秉用,你覺得這事有什麼異常?”
“這還不叫異常,馬上內閣就要大換,夠資格入閣的算去算來就你、楊慎、翟鑾、王元正區區數人。這個時候調你去四川,你覺得正常嗎?”張璁怒得眼睛都紅了。
孫淡若是離開,後果很嚴重。自己好不容易殺回京城,正欲捲土重來有所作爲。張璁知道自己如今是聲名狼籍,若沒有孫淡站在自己背後撐腰,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要被人整死。
無論怎麼看,孫淡倒不得。
“只能不正常了,朝廷估計是看我孫淡缺乏地方從政經驗,讓我下去歷練呢?”孫淡淡然道。
“歷練,歷練?連黃錦都下去了。”張璁哼了一聲:“我怎麼就跟靜遠你說不明白?”
“說不明白就不說嘛。”孫淡故意逗着他。
張璁大聲道:“靜遠你自己心中敞亮,怎麼說出這種話來激我?罷,在座的都是你的心腹,我不妨將話說白說開說難聽。靜遠,你和黃錦同時被外放,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在宮裡。”
說完話,他用手沾了點茶水,在桌上下寫下了一個大大的“東”字。
孫淡:“東宮?”
“對。”張璁點點頭:“如今這個萬歲爺英明神武,乃是古往今來一等一的明君。這天底下的事情,無一不裝在他的心中。而且,萬歲爺意志堅定,最討厭別人對他的事情說三道四。陳後和張妃爭鬥,其實他心中明白得很,也有自己的主意。可是,卻見不得別人插手。靜遠你和黃錦這一斗,牽涉太大。萬歲心中也是惱怒,索性把你們都外放了。”
孫淡點點頭:“你說的這話我卻是明白的,不過,這又有什麼。連黃錦都外放了,難道我還能不走?其實,去地方走轉一圈也是不錯的。”
“不不不,靜遠還是不明白。”張璁連連搖頭:“靜遠你和黃錦雖然都是陛下龍潛時的舊人,可你別忘了,你和黃錦卻有很大區別。陛下和黃錦從小玩到大,按照北京人的說話,那叫發小,私交比你孫靜遠好多了。再說,陛下使黃錦使順了手。黃錦就算去南京,未必不很快被被詔回來繼續使用。倒是你孫淡,陛下用你是用你之才,內心中對你是又敬又怕。當年,陛下皇權尚未鞏固,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自然敬你。到如今,他內心之中對你卻只有一個怕字了。你去四川,只怕在回不來了。在四川做上兩任巡撫,十年之後就算再回京城,物是人非。到時候,你政治上的同盟老的老,退的退,別說入閣,能自保就算不錯的了。靜遠,你可走不得啊”
張璁將這個厲害關係一說,屋中衆人這才明白其中的厲害,一張臉同時變成了白色。
可以說,孫淡這個利益集團正面臨着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危機。
陳榕猛地站起來,叫道:“靜遠,什麼話都別說了,我馬上進宮去見皇后娘娘,讓她馬上去見陛下,務必請陛下收回成命。”
“站住”孫淡低喝一聲:“去不得。”
陳榕:“怎麼了?”
孫淡:“宮不得干政這是大明朝的祖宗成法,你這個時候去見皇后,犯了陛下的大忌。”
陳榕:“難不成什麼也不做?”
孫淡:“大家別慌,如今情況依舊不明,韓月。”
“小人在。”韓月立即站了起來。
“孫佳。”
“在。”
孫淡:“孫佳,你馬上給韓月一萬兩錢票。韓月,你馬上出去利用你以前錦衣衛的關係,把宮中情形打探清楚。”
“是。”韓月接過孫佳遞過來的錢票,匆匆跑了出去。
孫淡又對孫佳說:“你馬上去見畢雲,讓他把東廠的番子派出去,掌握一手情報。”
“好,我這就去。”
孫淡:“至於其他人。”
衆人都站了起來。
孫淡:“先吃晚飯,等消息。”
所有人都是心中慌亂,自然是食不甘味。可看孫淡的樣子,依舊一臉平靜,酒來即飲,飯來即食,大家的心中稍微有些安穩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等到大概是後世北京時間晚上七點的模樣,孫佳和韓月都回來了,說是已經安排妥當,若有消息,即刻來報。
不知道怎麼的,大家都覺得今天晚上會什麼事情發生,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地等在孫淡這裡沒有離開。
天剛黑盡,突然之間,有一個下人走過來說:“老爺,外面有一個山東來的客人求見。說是老爺的舅舅家的,說是無論如何要見老爺一面。”
孫淡一呆,心道:老子這個世上的老孃去世許多年了,老孃家人丁稀薄,早死乾淨了,怎麼又鑽出一個舅舅家的親戚。
孫淡問:“那人什麼模樣?”
家人回答道:“回老爺的話,那人蒙着臉,天又黑,卻看不清楚。”
孫淡更覺奇怪:“連模樣都不給人看?”
家人道:“來的那人將老爺家的事情說得一毫不差,已經確定是老爺的親戚了。本來,這事應該稟告夫人的,可那人說一定要見老爺,還讓小人給老爺帶一句話,說是關於綠瑩石的事情,說老爺一聽就知道,會見他的。”
“綠螢石?”孫淡和汪古互相看了一眼。
孫淡點點頭:“叫他進來。”
因爲來人實在可疑,馮鎮、韓月和汪古相互遞過去一個眼色。於是,馮鎮後韓月同時走到孫淡身邊,將他團團護在垓心。
而汪古和小刀則走到書房門口,一左一右將門把住。
很快,那人就被帶到書房裡面,來者身材倒也高大,可卻是一身黑衣,面上裹着一襲黑布,只露出一雙忽閃的眼睛。
等那下人退出去之後,馮鎮一聲低喝:“何方好漢沒,爲何藏頭露尾?”
“好一個戒備森嚴,好一個如臨大敵。”來人發出尖銳的笑聲,一把拉開蒙在臉上的黑布,露出一張白淨的太監臉。
“陳洪”張璁大吃一驚,忍不住叫出聲來。
孫淡知道張璁並不知道自己同陳洪的關係,如今,陳洪突然到訪,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應該是出了潑天大事。他也來不及向張璁解釋,沉聲道:“陳洪,你來這裡做什麼?”
陳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學生陳洪,見過恩師。”
“起來說話,出什麼事了?”
陳洪站起身來,顫抖着聲音道:“恩師,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剛纔一腳將陳後孃娘踢到吐血,並……並着錦衣衛指揮使陸鬆帶人過來捉拿恩師了。說是……說是,若遇抵抗,一律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