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內閣值房。
張璁已經在屋中坐了很長時間了,卻沒人理睬。
他的名聲實在太壞,可說是不受人待見。上次大禮議事件中,他已經將整個文官集團都得罪乾淨。在正人君子心目中,這就是一個奸佞小人,爲了個人的榮華富貴,臉都不要了。
好在當時皇帝權位尚爲鞏固,而楊首輔還鎮得住局面。於是,張璁頭頂着弱智光環,被元輔大人打發去南京做刑部主事。
在所有人看來,這個傢伙的政治生命算是到頭了。
可沒想到,淮南大水中他做了欽差副使,好象有東山再起的跡象。
當然,如果僅僅是做個副使也沒甚要緊。只要淮南賑濟災民一事了結,他一卸任,自然是哪裡來,又滾回哪裡去。
可這傢伙也不知道是走了是狗屎運,竟然碰到河工案,再次殺回京城來了。
回頭去想,這個河工案之所以比翻出來,同張璁也有莫大關係。爲了把事情搞大,混水摸魚,他竟然連黃錦這個同盟軍都出賣,人品低劣到令人法旨。
現在好了,人家回京城了,又負責這個案子,想不翻身都難。
處於對張璁的鄙夷,等他來到內閣值房的時候,大家都不理睬他,甚至覺得同他共處一室都吸進去骯髒的空氣。於是,大家都紛紛起身離去,站在外面對着張璁指指點點,極盡嘲諷之爲能事。
張璁在屋中坐了半天,卻沒人搭理,心中怒極,只覺得心頭火燒火撩,口中幹得要麻木了。他忿忿地端地茶杯剛喝了一口,卻“噗嗤!”一聲吐了出來。
原來,在入口的一瞬間,他覺得這茶水又酸又臭,好象潲水一般。
“哈哈!”外面的幾個內閣小吏同時鬨堂大笑起來。
張璁低頭一看,立即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心中是又羞又惱,身體不住顫抖。
原來,這杯茶是隔夜的剩水,天氣這麼熱,放了一天一夜,早就臭點了。內閣的小吏見張璁過來,故意作弄,在裡面續了點熱水給他送了過來。張璁一時不防,竟着了他們的道兒。
堂堂內閣,竟然如此下作,張璁只恨不得立即調頭離去。
可他還不能走。
今日到這裡是得到了楊廷和的命令,一來是彙報河工案的進展,二來朝廷考慮到張璁不過是一個南京刑部主事,辦這種大案品級不夠。在孫淡的提議下,皇帝決定升他做督察院右僉督御史,是個四品的高官。皇帝還是沒忘記張璁當年的情意,孫淡也有心扶持,如此一來,張璁升官了,又殺回京城來了。
說起來督察院可是清流聚集支出,張璁去那裡做官,日子肯定難過。這大概也是皇帝有意給文官們找一點麻煩,有攙沙子的意思。
張璁暗暗咬牙:我如今也是御使了,如今得罪了文官,得罪了黃錦,可說是茫茫天下,只有孫淡一人可以依託。將來我這個御使可不是好惹的,今天得罪過我的人,等着被張璁彈劾到死吧!
我要忍,我要忍!
想到這裡,張璁將身體一挺,坐得筆直,一副任你風吹雨打,我自厚臉厚皮模樣。
“你們鬧什麼,堂堂內閣,嬉笑玩樂,成何體統!”一個老人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聲音雖然不大,卻充滿威嚴。
聽聲音正是內閣首輔楊廷和,張璁轉頭看過去,那羣小吏一鬨而散。
等楊廷和進了屋子,張璁忙站起身來施禮:“下官張璁見過首輔大人。”
“秉用來了,坐坐坐。”楊廷一副和藹模樣,好象將當年的大禮議一事完全忘記了一樣,實際上在他心目中,張璁還算不上是他的政治對手:“把案情說說吧。”
“是。”張璁整理了一下思路,將河工案說了一遍。
這一說大概是花了一個時辰,張璁說得仔細,楊廷和也聽得留神。期間,楊廷和還打斷過他幾次,讓他重複一遍。有的問題還反反覆覆地問。
張璁心中有些不耐煩起來,仔細看了一眼楊廷和,卻發現他滿面的皺紋都帶着一絲疲憊,心中頓時一動:楊廷和老了,幹不了多久,這內閣要變天了。
聽完之後,楊廷和也是沉默半天,好象纔將所有內容都消化掉,這才嘆息一聲:“老了,記性不好了。張璁,你的任命已經下來了。”
張璁振作了一下:“是。”
他今天到這裡並不只爲這兩件事,其中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這可關係到他張璁,和整個孫淡系官員的身家前程。
其實,孫淡現在雖然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休,可已經有一個小小的班底了。他張璁是一個,房山知縣陳榕算是一個。而南河總理河道夏言應該也算是一個吧。
孫淡官職雖然不高,可他的前程就是大家的前途,甚至關係到陳皇后和未來儲君的命運,這就不得不讓人上心了。
張璁突然問:“元輔大人,聽說毛相已經向陛下遞交辭呈了。”
“哎,是有這麼回事情,毛相入閣這麼多年,也不容易啊。能回鄉榮養,也是一件好事。可憐我等耄耋老也,卻要苦苦支撐這個內閣。”楊廷和嘆息着說。
“那麼,內閣會進新人了?”張璁試探着問:“毛相分管的可是刑部和督察,張璁現在在督察院,這新老交替,真有事,又向誰彙報?”
楊廷和已經有些昏花的眼神突然發亮地看着張璁:“孫淡還不成,他資歷不夠,需要外放地方歷練。此事,陛下自有聖斷。”
“若是百官公推孫大人呢?”聽到孫淡要外放的消息,張璁只覺得喘不過氣來,天好象要塌下來了。他心中也是奇怪,這麼大一個秘密,楊廷和不回不知道他張璁是孫淡的人,卻爲什麼要說出來呢?難道……
於是,張璁大起膽子問這麼一句,其中還帶着試探的意思。
“大膽,官員任命乃是國之重器,這也是你能說三道四的嗎?”楊廷和突然板起了臉:“今日能同你說這些,我楊廷和已經壞了規矩,退下!”
張璁站起來,也不說話,一拱手,大步離去。
等走出西苑,他跳上轎子,低聲喝道:“去琉璃廠孫淡府,快快快!”
轎子飛快地跑了出去,這一路將張璁顛得差點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