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清的驚愕可以理解,楊閣老在沒有做閣員之前本就是一個剛直之人,凡事都喜歡分個子醜寅卯,有點非黑既白的味道。而且,楊一清威望甚高,又有大學問在胸,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見他一開口,陸炳心叫一聲糟糕,這個老楊頭他可說不過。若被他一攪,這事再追究下去,就麻煩了。做爲一個老好人,未來的陸督公和孫淡、黃錦都是老朋友,自然不希望這兩個好朋友掐個死去活來。他覺得自有責任和義務給孫、黃二人當和事老,因此,自然不會任由楊一清借題發揮下去。
陸炳立即打斷楊一清的話頭,微笑着對孫淡說:“既然靜遠你這麼說,此事就這麼審結了,我明日就押送一干人犯回京城。”他摸了摸頭,嘆息一聲:“災後重建這事還需要做,王恕一案其實很簡單的,我等切不可聽人犯一通亂咬就捕風捉影,這也是不陛下的意思啊”
他本是一個翩翩少年,如今卻故做深沉般地嘆息一聲,看起來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孫淡點頭:“就這樣吧,此事再深究下去也沒多大意思。”
楊一清愣住了,靜靜地看着孫淡,不明白多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這不是孫淡的性格啊。
果然,孫淡還有後話:“不過……”
陸炳又咧開了嘴巴笑問:“不過什麼?”
孫淡:“不過,這王恕和甘必達貪墨的睢寧的河工銀子得全部起出來。這個王恕在河漕衙門爲官多年,也不知道貪了多少銀子。”
“對對對,都應該起出來。”楊一清突然振奮起來,作爲一個內閣閣員,又將代管戶部,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國家財政的窘狀。否則,戶部也不會向陸家錢莊借錢。
他飛快地在心中計算了一下,單就睢寧河堤的工程上,王恕和甘必達就貪污了至少四十萬兩。每年,朝廷劃撥下來這麼多河工銀子,十多年下來,落到他們手頭的至少有上百萬兩。
有了這一筆銀子在,災民的安置費就有着落了,也不用再向陸家錢莊借款。
抄了王恕和甘必達的家,手頭立時就寬裕下來,何樂而不爲?
楊一清:“淮南空前水災,到處都是使錢的地方,抄了這兩個蟊賊,正好用在賑濟災民上面。”
陸炳也知道這是一大筆銀子,可看楊一清的模樣,大筆一揮,想將銀子全部留在淮安,心中卻着急起來。這可是一注鉅款啊,就這麼被分了,將來回到京城,皇帝興趣一道,突然問上一句:“陸炳,聽說你們抄了王、甘二人的家,錢呢?”他陸炳又該如何回答?
這個陛下,精明強幹,可對黃白之物有這常人無法想象的喜愛,別的事情都好說,可一提到錢,他翻臉比翻書還快。
陸炳笑了起來:“楊相心繫災民,大公無私,陸炳佩服,可不奏明朝廷就將所有的錢都截流在淮安,好象不大妥當吧?”
“又有什麼不妥的?”楊一清大爲不悅,道:“我即將分管戶部,國家太倉的收支自然有我做主。就算我們稟報朝廷,難道內閣衆相就看不到淮南的大水,一樣要將款子劃撥下來,否則也不可能向民間籌資了。陸炳,你這話說得好生沒道理,難不成我們要將抄來的財物先解送京城,等聖旨下來,又調回淮南。如此,豈不多此一舉?”
“朝廷自有規矩和章程,程序必須走到。”陸炳也不退讓,堅持着說道:“無論如何,得將錢物先解送回京,至於將來這筆資金如何安排,自有陛下聖斷,自有內閣籌劃。”
看着他們吵起來,孫淡心中一陣好象,實際上,這是他剛纔想出的一個點子。所謂財帛動人心。沒錯,在座的三人,陸炳本就是一個大富豪,而楊一清則是個君子,至於張璁只貪戀權力,對金錢倒沒有什麼渴望。可這三人之中,楊閣老想拿錢來賑災,陸炳想把這筆錢解送回京在皇帝面前邀寵,而張璁則無所謂。
如今,這錢還沒影子,楊、陸二人就開始爭執起來,未免也太早了些,如此一來,自然就進了我的圈套之中了。
孫淡等二人吵了半天,這才咳嗽一聲,拱手道:“楊相,陸兄,你們也別爭了,聽我說句公道話。”
“什麼公道話,反正這幾萬災民要吃要穿要住,沒錢賑濟,難道讓他們變成流民引起大亂?”楊一清哼了一聲,卻也安靜下來。
孫淡道:“要不這樣,抄家所得的銀子若全部截留下來,陸炳也不好向朝廷交代。衆位大人也知道,王、甘二人身家豐厚,此次我等定大有斬獲,何不先截留一部分預先用與賑濟災民,剩餘部分解送朝廷。如此一來,一家分一點,各得其所。”
楊一清想了想,點頭:“也好,我先從王、甘二人的家產中支出五十萬。”
“靜遠言之有理。”陸炳也同意了孫淡的意見,看楊一清的意思,若不給他一些資金,估計老楊也不會答應,就目前看來也只能妥協了:“可是,楊閣老,五十萬是不是太多了,斷無可能。”
“什麼太多,這筆數字是我計算出來的。”說着話,楊一清一五一十地給陸炳算起帳來,最後道:“依我看來,王、甘二人這些年至少貪墨了一百六十萬兩,拿你五十萬用來救災不過分吧?”
二人又是一通爭執,最後,陸炳只答應給淮安府三十萬兩,如此,這事纔算確定下來。
大家商量好之後,也不耽擱,立即調動軍隊去王恕的府上抄家。
王恕在城中置有一所大院子,甘必達則住衙門裡。
甘公公那裡不大,就由張璁和淮安知府帶人過去。而王恕這邊是大頭,則由楊一清親自帶隊,陸炳和孫淡隨同,聲勢極大。
到了王恕家,士兵們立即動手,將王恕的家小和僕人都趕進了一間小院子裡,然後開始查抄。說來也怪,王恕這麼大一個官,家中的陳設卻極簡陋,家小和僕人也不多,總共不過十來人,身上的衣着也非常簡樸。就拿他的老婆和兒女來說,衣服上也都打着補丁。
一陣雞飛狗跳。
孫淡和楊一清、陸炳就站在院子裡等着,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終於有士兵過來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