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武定侯府。
郭勳正坐在桌前,手中舉着一張錢票在燭光下仔細端詳。錢票面額不大,價值一兩白銀,印刷得很是精美,不過卻不是正在京城流通的陸家錢莊的錢票。上面的印記上赫然印着“平氏錢票”四個大字。
郭勳反反覆覆地看着上面的花紋和印記,久久無語。
這個直接掌握着整個京城衛戍部隊的軍事主官面上帶着一絲天真,好象看到什麼稀罕物一樣。
可座下的二人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郭勳裝出來的,這個老狐狸精明得很。
座下一官一庶,官員那人身着六品官服,而身穿文士長袍的則是最近在京城風頭正勁的山東才子平秋裡。
見郭勳像一個頑童一樣玩耍着手中那張錢票,平秋裡不動聲色,一臉平靜地坐在那裡。倒是那個六品官員有些沉不住氣:“郭侯,若你點頭,平氏錢莊只要一開業,就將錢莊四成股份雙手奉上。”
那個小官員模樣的人姓師名長青,乃太常寺的一個普通官員,是江華王朱厚喬的門人。
聽他說話,郭勳面容一板,隨手將錢票往桌上一扔:“師長青,你好大膽子,當我郭勳什麼人?”
師長青吃他這一喝,嚇得額上有汗水滾滾而下,幾欲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倒是那平秋裡沉得住氣,反笑道:“師公,郭侯乃是個雅緻之人,你在他面前休要提這些阿堵物。”
“是是是,誰不知道郭侯雖然是武職,可能詩會文,所編的幾本書在京城流傳極廣。大家都說,若郭侯去參加科舉,定能輕鬆奪個狀元。”
聽到這話,郭勳這才高興起來:“我倒想去考個狀元公光宗耀祖,可是不成啊!京城衛戍這麼大一個攤子,又是這個營那個營,又是應天府有是南北衙的,都壓在老郭我的身上,我就算有心去參加科舉,將來也好做個內閣相公什麼的,可陛下不答應啊。”
“那是那是,郭侯是陛下的肱骨,須臾離不得。”師長青連聲恭維。
“不過,老郭我軍漢出身,戰場上打滾了一輩子,習慣了和帳下的士卒們一個馬勺裡舀食,真若改了文職,倒有些不習慣。他奶奶的,我還是喜歡在軍營裡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真在朝廷上來文的,可要被人笑話了。至於我編的那些書,都是些演義小說兒什麼的,不是什麼正經文字。”
郭勳說得粗俗,平秋裡心中卻是冷笑:郭勳這人文武全才,也是個才華出衆之人。如今裝出這麼一副粗魯無文的模樣,估計是不想在奪嫡之爭的鬥爭中介入太深。可是,你往年拿了王府那麼多好處,如今卻想置身事外,可能嗎?
平秋裡道:“是啊,陛下那是一刻也離不得郭侯的。如今,陛下身子也壞了,聽說今兒個還吐了血,連朱寰都調進宮去值守了。怎麼,郭侯沒去?”
郭勳裝出一副迷糊的樣子:“吐血,不會吧,沒這事。老郭我今天同陛下說了一整日的話,陛下精神好着呢!”
平秋裡暗罵了一聲老狐狸,不滿地看了師長青一眼。在還沒來北京之前,這傢伙就帶信去青州,說他已經把郭勳搞定了。於是,王爺這才急吼吼地將自己這個第一謀士派到京城來主持大局。可沒想到,一到京城,每次見了郭勳,這個老傢伙都是一副潑皮軍漢不不奢遮模樣,滿口都是胡言,卻沒說過一句有用的話。
平秋裡也是懊惱,心中發狠,一旦江華王得繼大統,自己做了內閣首輔,得找機會好好收拾收拾這個滾刀肉一樣的老東西。
平秋裡:“我平氏錢莊開業在即,京城一地我也不熟,這纔來見郭侯,還想請郭侯指點指點。晚生這回是來向侯爺虛心學習的。”
“指點?”郭勳笑笑:“好啊,那我就說兩句,這玩意不錯啊,你們若要弄,肯定會發財的。恩,會發財的。好好幹,將來的等我手頭寬裕了,沒準會存點銀子到你那裡吃息。哈哈,到時候你可不要拒我於門外喲!不過,京城一下子有了兩家錢票,競爭激烈。你說,我們究竟用哪家的錢票纔好呢?這玩意兒不,別變成寶鈔纔好……”郭勳說了一大通口水話,自己也覺得厭煩。老實說,平秋裡說要分四成股份給他,郭勳也非常動心。
可是,郭勳雖然愛錢,人卻不笨。今天正德皇帝同楊廷和大吵大鬧一番,又吐了血之後,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竟派出大量細作監視百官。郭勳身爲京城軍事長官,自然是重點照顧對象。只怕平秋裡在這裡的事情,宮中的皇帝已經知道了。
一個不好,明日一份聖旨下來,只怕他就要被一擼到底,回家做如孫鶴年那樣的太平侯爺,甚至比他還不如。
郭勳心想:你平秋裡不過是一個小小舉人,想借這個機會出頭,我老郭爲高權重,可不能陪你這個光棍漢發瘋。咱們坐觀其變好了。
平秋裡聽得沒趣,心中不覺有些焦躁,忍不住打斷郭勳的話:“郭侯曾經對師大人說過‘回去對你們王爺說,陛下身體已然見好。如果能過了這個冬天就會好起來的。這雪遲遲不下,今年冬天會冷得邪性的。’”
“沒錯啊,是說過啊。”郭勳笑了笑:“陛下的身子是日見着好了,見天都在豹房看書。”他從身邊抓過一個抄本遞了過去:“這本演義小說最近在宮中流傳甚廣,不但公公們,連陛下也很喜歡。我看了一下,真得不錯啊,挺好看,決定等這個故事出全了,就印成書。”
平秋裡無奈地接過書,一看,封面上寫着《笑傲江湖》四個大字,又翻了兩頁,只覺得不堪入目,便放到一邊:“不過是一個話本而已。”
“也不能這麼說,秋裡啊,你得仔細讀讀,這可是陛下最喜歡的書。知道是誰寫的嗎?”
“作者是誰?”
“孫淡啊,前一段時間他還來求過我,讓我放他去北衙見他的恩師。”郭勳喃喃道:“既然陛下如此喜歡這本書,估計孫淡也見着他老師了。”
平秋裡一震:孫淡現在在宮裡?
一想到這點,平秋裡背心全冷汗,在沒心思在郭勳這裡呆下去,閒扯了幾句,就從告辭而去。
到了街上,吹了陣冷風,平秋裡冷靜下來。對師長青道:“師大人,立即給王爺去信,就說郭侯那裡不用擔心,倒是南方那個主動作倒快,已經搶先一步在陛下身邊安插了人手。等另想法子。還有,錢票的事情應該儘快動手。郭勳的意思很明顯,他是擔心我們在錢票一事上贏不了陸家錢莊。沒看到實在的結果之前,他是不會有所表示的。不過,剛纔他還是給我們透露了一個主要信息----孫淡如今正在皇帝身邊。-----孫淡是興王府的人,又他陛下身邊,只怕事情會有些不妙。”
“好,我這寫信過去,錢票的事情現在弄得如何?”
“放心吧,有我在,沒任何問題。”平秋裡嘴角上自信的笑容又回來了,他左眼一虛,右眼精光如刀子一樣朝郭府的方向閃了一下:“郭勳鼠目寸光,想拿錢又不想擔風險,那麼,我就讓你看到錢票所帶來的實際好處。只要京城接受平氏錢票,郭勳就會急不可待地跳進來分一杯羹。孫淡,你想長期呆在皇帝身邊,我就有辦法讓你乖乖地從裡面走出來。哼,等我的錢票一發行,然後買通了郭勳,你在豹房裡還坐得住嗎?”
回到平秋裡在京城所設立的書院,他就立即召集手下人商議發行新錢票一事。按照他的計劃,正等大年一過,新錢莊和先錢票就將正式上市。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一口氣在豹房呆了十二天,眼見着大年就要過去,孫淡一步也沒能離開皇宮。《笑傲江湖》已經講到令狐沖隨師傅一起去洛陽部分,金庸的小說自然是極好的,聽得正德和一衆太監如癡如醉,不住催促孫淡快點講。
只可惜,正德身體實在不成,成日間不是在牀昏睡,就是疼得滿牀亂滾。他也是硬氣,疼成那樣,卻死活也不哼一聲,倒讓孫淡心中佩服。換成他,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的。
孫淡在裡面呆了這麼多天,心中也是煩悶,一直想離開,可卻找不到任何機會。
好在有畢雲不斷將外界的消息帶進來,讓孫淡不至於變成聾子和瞎子。
最近京城又有變故,首先,國子監一衆人犯都被放了。其次,郭勳不再節制錦衣衛和應天府。
李先生重獲自由的消息讓孫淡很是高興,當然,皇帝也不可能把他們關太久。國子監上書拿天降災禍說事,若正德同他們較真,反有欲蓋彌彰的嫌疑,還不如大度一點把他們都給放了。至於郭勳,估計是平秋裡去他那裡當說客的事發了,以至引起了正德猜疑,這才分了郭勳的兵權。
果然,事實正如孫淡所預料的那樣。這一日,等孫淡說完故事,而正德的精神又不錯的時候。正德突然冷笑一聲:“有的人已經等我死等得不耐煩了,聽說還在搞什麼錢莊,他們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孫淡,你說有沒有機會讓這些人賠得傾家蕩產?”
孫淡知道皇帝是在說平秋裡錢莊的事,心中一緊,隨即大喜。如果有皇帝支持,要搞死平秋裡還真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他想了想,道:“辦法還是有的,不過……”
正要說下去,突然間,畢雲驚慌的聲音在外面傳來:“楊閣老,你可不能進去啊,陛下身子虧乏,不見外臣的。”
“走開,陛下已經一個多月不上朝了,我身爲當朝首輔,難道連見一下陛下都那麼難?”
正德皺了皺眉頭,孫淡知道是楊廷和來了,忙道:“大將軍,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你在這裡聽着,將來也好寫進史書裡去。”
孫淡苦笑:這不是叫我寫《起居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