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佳在屏風後面看得真真兒的。一看到平秋裡落敗之後飄然而去,她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孫佳是何等聰慧之人,最明白像平秋裡這樣的人最是傲氣,又自負是無雙國士,就算輸也要輸個乾脆了當,以後絕對不會在婚事上同孫家拖泥帶水糾纏不清。
有見孫淡大出風頭,爲衆人交口稱讚。不知道怎麼的,孫佳突然有些驕傲起來,暗道:“我家淡哥果然是人中龍鳳,詩詞文章書法都是當世一絕,就連做生意也是發前人之未思,只輕輕一句點撥,就給錢莊帶來滾滾財源。我孫佳雖然是庶出,在府中也沒有地位。可論起這看人識人的眼光,卻把所有人都甩出了兩里路。當初,淡哥在府中做小花匠的時候,我孫佳就看出他的不平凡之處。如今,果然有偌大好處……真是是我的目光出衆嗎……”
孫佳突然有些迷茫,心臟突然不爭氣地一陣狂跳,一張臉熱得燙人。
她怕人在發現自己在屏風後面偷聽,不敢再偷看下去。悄悄地帶着鳳仙溜了出去。
一路上,孫佳都緊抿着嘴不說話。終於不用嫁給那個討厭的平秋裡,雖然只見過他一面,還是偷看的,可孫佳心中對那個男子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厭煩。一想到高傲的他敗在孫淡手中,孫佳長鬆一口氣的同時,也非常開心。
走了半天,她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不住擺頭:“真是的,真是的……用書法來定一個人的姻緣,實在是好笑。”
旁邊的鳳仙也一直沒說話,聽到孫佳的笑聲,終於忍不住發出憤怒的叫聲:“孫淡可惡。”
孫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孫淡怎麼可惡了?”
“壞人姻緣,罪不可恕。”
“咯咯,我說你這小傢伙怎麼一臉憤憤不平,原來是爲這事啊!”孫佳故意逗着小丫鬟:“怎麼,你覺得我應該嫁給平秋裡。”
“小姐,到現在你還笑得出來?”鳳仙不滿地叫道:“剛纔我也看到了,平公子一表人才,又是舉人功名,前途不可限量,實乃良配。小姐若嫁給他,自然是一件好事。我看二老爺也有這個意思,這才故意讓嶽少爺輸了一場。可惜那孫淡一心想出風頭,竟然贏了平公子,壞了這樁婚事,實在是太討厭了!”
孫佳面上的笑容一收。淡淡道:“孫淡贏平秋裡,憑的是真本事。平秋裡技不如人,也怪不得他人。我孫佳將來要嫁的人,自然是一等一的才子。”
“小姐,孫淡自有娘子,偏偏要來壞人婚事,我看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小姐你天天朝府外跑,又常於孫淡見面。仔細被二老爺知道了,吃他家法。我看,小姐你以後也不要去見那個孫淡了。”
孫佳聞言臉一板,喝道:“你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得什麼,這事多嘴若對外人說了,仔細我趕你出府,找個販夫走卒胡亂嫁了。”
鳳仙這才怕了,連聲道:“小姐,我這也是擔心你,怎麼可能對外人說這種事。鳳仙知道錯了,還請小姐饒我這一回。”
孫佳面色稍緩,鳳仙是她貼身丫鬟,最是親密不過,自然不會出賣自己。她安慰了鳳仙幾句。這纔想起枝娘還在自己房中,方纔孫淡將她交給自己的時候,枝娘也是個閒不住的人,就拿起孫佳房中一副沒繡花完的枕頭幫她將最後一朵牡丹補上。
她這一忙,孫佳先前又聽說母親景姨娘欠了人家賭債,忙着去補窟窿,又跑大堂來偷看,倒將枝娘給忘記了。
“孫淡這個娘子還真是一個容易被忽略掉的人啊!”孫佳有些着急。她怕枝娘在自己房中呆得久了心中煩悶,忙帶着鳳仙回院子去。
剛一回到院子,孫佳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卻見,枝娘正挽着袖子露出一雙白皙的的胳膊正用力地在木盆裡搓着一件衣服。而孫佳母親景姨娘則在一旁頤指氣使,一邊磕着松子,一邊同枝娘說着閒話。
“枝娘啊,你不要太用力,這件衣服很貴的,真搓壞了也怪可惜的。雖然我院子也不缺這一件不入眼的衣服,可我答應過伙房高瑞家的那個,送要將這件褂子送給她的,到時候須不好意思……不不不,你力氣使小了些,這樣是洗不乾淨的。”
景姨娘叉着腰豎着眉毛:“這件褂子前些天,我家佳佳吃柿子的時候染了色。你知道柿子嗎,很甜的,一種果子,兩文錢一個。”
枝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擡起頭,用溼漉漉的手抹了下汗津津的額頭,道:“夫人,柿子我知道的,山東老家樹上就有。”
枝娘露出的那條胳膊白皙修長。她皮膚本就長得白,剛纔洗衣服的時候被冷水一激,變成蘋果一樣的紅色。又看到她飽滿的胸脯,和麪龐上柔和的線條和低眉順眼的溫柔,孫淡不禁一呆。一直以來,她本就不覺得這個枝娘又什麼了不起,長相也甚普通,說起話來也怯生生,好象說大聲了會嚇住自己一樣。只不過她命生得好,命中註定要嫁給孫淡這樣一個貴人。
想我孫佳,無論是品行才學還是樣貌,雖然比不上江若影,可在府中也是一流,卻沒她這樣的命。
可今日一看,孫佳突然發現這個枝娘長得真是不錯。尤其難得是那溫和的性子,別有一股端莊的韻味。或許,男人們就喜歡這樣的女子吧?
孫佳突然有些嫉妒起來。
見枝娘吃虧,孫佳鬼使神差地站定了,躲在一邊看熱鬧。內心之中,未必沒有看枝娘出醜的心思。
一種說不出的強烈的嫉妒感油然升旗,孫佳心中一凜:“我不應該嫉妒枝孃的,不應該這樣啊。可是,我是女人啊。女人天生愛嫉妒,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以原諒。”
“我,我倒忘記了,你也是從山東老家來京城的。”景姨娘“哦!”一聲,說:“剛纔我說錯了,不是柿子,而是柿餅。知道柿餅是什麼吧,就是一種蜜餞。前幾天我吃了不少,裡面有柿子有葡萄橘子,都用蜂蜜細細兒地釀成。價格可貴了。”
“我知道啊,蜜餞嘛!”枝娘溫和地笑着:“我也喜歡,不過,我家孫郎說那東西吃多了會變胖子,而且會吃壞牙齒。如果我不想在四十歲的時候變成滿口壞牙的大胖子,就不要吃。既然孫郎這麼說了,我就把甜食給戒了。夫人,其實我很想吃的。”
枝娘一想起這事,就有些想笑。孫淡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是不許自己吃太油膩和帶甜味的東西,每天起牀之後還叫自己拿一把小刷子沾了用薄荷製成的藥膏在嘴裡刷呀刷,刷得滿嘴都是白沫。
聽枝娘說常吃蜜餞會變給滿口爛牙的胖子,景姨娘嚇了一大跳,看了看自己還算纖細的腰枝,偷偷地鬆了一口氣,暗道:“孫淡這人雖然可惡,卻好歹是讀過書有見識的人,或許那蜜餞真不能吃了。”
見蜜餞一事說不下去,景姨娘也討了個沒趣,只得道:“反正我這件衣服挺貴的,不能太用力洗,可若使的力氣輕了,卻洗不乾淨,你自己看着弄吧。”
“好的,夫人,我知道的。”枝娘還是那副柔柔和和的模樣,面上也不見有任何不滿。
孫佳實在看不下去了,人家孫淡是什麼人,來外的不是宮裡的管事牌子就是錦衣衛的大人物。妻憑夫貴,自己母親使喚孫淡的妻子,叫人看了,非被人笑話不可,到時候,丟人的可是景姨娘。
她急衝衝地跑過去,一把奪過枝娘身前的木盆子,對景姨娘怒喝道:“姨娘,人家枝娘好不容易來府中一趟。是我的客人。你這麼對我的客人,算怎麼回事?”
“我我我……”景姨娘自來怕這個女兒,訥訥半天,竟說不出話來。
還是枝娘善良,微微一笑,道:“佳小姐,我也是個閒不住的人,你讓我在這裡坐着,我渾身都不自在。見你木盆中這件衣服還沒洗,一時忍不住就動了手,你不要怪你母親。”
“對對對,是她自願的,同我可沒什麼關係。”得了這個便宜,景姨娘接着不住地喊冤。
一邊是孫淡的妻子,一邊是自己母親,孫佳大覺羞愧的同時,也異常惱怒。忙一把抓住枝孃的手,捂了捂,叫了一聲“鳳仙,你是瞎子嗎,快拿我的暖爐來給枝娘暖暖手。熱茶,倒杯熱茶過來。”
孫佳儼然是這個院子裡真正的主人,她這一聲喊,景姨娘和鳳仙這才慌忙動了起來。
只不過,景姨娘口中依舊低聲呱噪,神情也極爲不滿。
枝娘道了聲謝謝,暖了手,又喝了幾口茶,正想問孫佳自己的丈夫怎麼還不過來,那景姨娘卻一屁股坐在枝孃的對面,拿強拿調地說:“方纔叫你洗衣服的事情多謝了,這麼冷的天,你又是客人。”
枝娘溫和地答道:“再冷的天也得做家務呀,在家裡,我也不也要洗孫郎的衣服,總不可能因爲怕冷,就讓他穿髒衣服出門去吧?”
“那是,對了,你們爲什麼不請個用人?”景姨娘故意問,又一臉得意地看了鳳仙一眼:“買個丫鬟什麼的使喚着,也用不着這麼操勞。”
枝娘:“還是不要了,家裡也沒什麼活兒,我一個人就能幹了,又何必添一張吃飯的嘴,費那錢。”枝娘以前過慣了苦日子,如今的日子同以前相比已經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她也是個操勞慣了的人,真若買個丫鬟使喚,自己倒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不知道要悶成什麼樣子。
所以,當孫淡提出要給她買幾個丫鬟的時候,枝娘都極力反對。孫淡本就不管家裡的事情,手頭有了錢,就朝枝娘這裡一扔,什麼事情都不過問。見枝娘不願意,他也就不再提起。他本是一個現代人,看慣了現代人的小家小戶三口之家,倒不覺得人少有什麼不妥。
“是這個道理。”景姨娘恍然大悟:“要買一個粗手粗腳的小丫頭,就算在山東也得好幾兩銀子,這裡又是京城,沒十來兩拿不下來。你們日子過得也苦,能省一文是一文。你家孫淡每月也只有幾兩微薄的廩米可領,京城物價也貴,日子確實過得艱難。”
孫佳聽母親說的話越來越不像話,心中有些尷尬,忍不住叫了一聲:“姨娘,你在說什麼呀?”
沒想到那枝娘卻好象是尋到知音一樣,不住點頭:“夫人說得在理,勤儉才能持家。老人常說過,攢錢如針挑土,用錢如水衝沙。孫郎在外面也辛苦,我這個做妻子的不能胡亂花他的錢。”
景姨娘沒察覺到女兒面上的異樣,繼續道:“我聽人說你們在外面買了間宅子,大不?欠了不少外債吧?”
“不大,也就能住幾個人。”枝娘照實回答說:“也沒欠外債,買院子的錢是我父親出的,若不是他出錢,我們當時還買不起那間院子。我本打算把錢還給父親的,可孫郎說那錢是我的嫁妝,應該得的,不用還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景姨娘心中跟是鄙夷,暗道:果然沒猜錯,這個孫淡還真是潦倒,連房子錢都是岳父那裡弄來的,還打算賴帳不還。
她心中得意,也有意炫耀,道:“剛纔讓你洗衣,是我的錯,畢竟你是我家佳佳的客人,又是我孫家的媳婦。按理,我這個做夫人應該賞你些什麼纔對。你日子過得清苦吧,可憐介啊!”
“不要不要。”枝娘連連擺手。
孫佳眉毛一豎:“姨娘!”
景姨娘沒看出風向,就伸手朝懷裡摸了摸,摸出孫佳先前給自己的那張銀票,故意在枝娘面前一晃:“哎,你看你看,這是銀票啊,一百兩一張。咳,都怪佳佳,居然給我這麼大一張。早知道我就先換點散碎現銀了,也給你封一個紅包。對了,這是近日裡在京城流通的錢票,你看到過嗎?”
孫佳聽得腦袋裡“嗡!”一聲,一張臉羞得要滴出水來。母親景姨娘拿出孫淡發行的錢票在他妻子面前炫耀,這不是丟她自己的臉嗎?人家孫淡如今是陸家錢莊的財神爺,一個眼色過去,就能調動幾十萬兩現銀。咳嗽一聲,京城各大商號都要得傷風受涼。母親這麼幹,那不是叫花子與龍王爺比寶嗎?
還沒等孫佳出言制止,枝娘“呀!”一聲:“錢票啊,我知道的,孫淡前一段時間就給了我不少,說這東西留在手上方便,也可以直接使用。若真要用現銀,可去陸家錢莊兌換。”
枝娘一向是有話說話,爲人也真誠。
可景姨娘聽到耳中卻是一陣冷笑,卻不相信:“你也有錢票,可是那種一兩或者幾錢的小鈔?”
“不是啊,也是一百兩的。”枝娘說着話,從懷中掏出一大疊錢票,放在桌上:“這東西輕飄飄的,放在家裡也不放心,我一般都是隨身帶着的。”
景姨娘看得嚇了一大跳,那一疊錢票看數量起碼有上百張,放在桌上很是厚實,看得她眼睛一花。
“別是假的吧!”景姨娘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裡面抽出一張,看了看,正是一百兩的錢票,無論印記花紋還是裡面夾的銀箔都是貨真價實的陸家錢票。
她還是不肯相信,又看了幾張,依舊是一百兩的真鈔。
景姨娘腦袋一漲,差點被震得暈倒過去。
她顫抖着聲音,喃喃道:“一百多張,就是一萬多兩,怎麼可能這樣,怎麼可能這樣……”不知不覺中,一滴汗水落在桌上。
“你在幹什麼?”孫佳被羞得幾乎擡不起頭來,只恨不得地上有一條縫可以鑽進去。她一把搶過母親手中的錢票,又將桌上散亂的鈔票歸攏在一起,遞換給枝娘:“枝娘,這東西可不好拿出來給人看的,真若被人覬覦上了,會有很多麻煩,孫淡也不想你有事的。”
“卻也是,多謝孫小姐提醒。”枝娘接過那一大疊錢票,隨手放進壞中,就好象是一件不甚要緊的東西。
枝娘平日裡也很節約,可自從跟了孫淡,眼界開了,過手的銀子成千上萬,也漸漸麻木了。
見她如此隨便將鉅款往身上一放,景姨娘也替她捏一把汗。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景姨娘尖叫一聲:“鳳仙,你這個死蹄子,什麼眼力勁,沒看到孫夫人的手爐涼了嗎?這麼冷的天,手若涼了,受了寒,可如何是好。人家身嬌肉貴,孫淡將來做了老爺,她就是夫人了,服侍過這麼一位夫人,也是你這個騷蹄子的運氣。”說完話,就伸手狠狠地擰了鳳仙嘴巴一記。
鳳仙委屈得都快掉下眼淚來了。
這個時候,孫淡已經走進院子:“孫佳,枝娘是不是還在你這裡?”
景姨娘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又罵道:“鳳仙你這個小蹄子,沒看到淡哥兒來了嗎,還不快去將他接進屋來,這天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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