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歷一千四百二十八年,正月初九。
對於瑜城的平民百姓來說,這是個十分平常的日子,是年關後的第九天,凜冬之寒依然不曾退去,家家戶戶還是很少出門,俱都呆在家中烤着火爐。
今年的冬天也不像上一個那麼難熬,不曾有‘大寒’的天象,也沒有太多的風雪,一些老人爲此憂心忡忡,覺得沒有大雪的一年,也許會是更糟糕的一年。
而相比起瑜城的數百萬黎民。
稍微上層一些的勢力,在這個日子裡,或多或少都感覺到了變化,一種氣氛的變化,在冬天的寒冷之中,似多了一分緊張之感。
因爲太多的人手被調走了,包括城衛司東南西北的幾位總差司、內城區的都司,以及各種衙司的都司、乃至監察司的諸多人手,甚至各大家族都被強制徵走了些人馬。
內城。
何家。
位於何家最中央的那個富麗奢華的正堂。
此時僅有家主何正崖,以及一個穿着玄袍的人影,面容隨意的站在那裡。
“晏景青已經走了。”
“他果然是留了陳牧在瑜城。”
玄袍人影淡淡的開口。
何正崖拄着手杖,聲音低沉的道:“但晏監察使也帶走了我們何家不少人馬。”
晏景青去往紫霧山脈,留陳牧在瑜城,似乎並不是一件很出乎預料的事情,畢竟紫霧山脈離瑜城很遠,戰事一起也多半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結束,以晏景青對陳牧的賞識,大概是會留陳牧在瑜城居中調度。
畢竟陳牧的情況比較特殊,屬於天賦資質相當不錯的人物,需要時間來成長,調派陳牧去紫霧山脈前線沒什麼意義,更適合去紫霧山脈的自然是薛懷空、何無憂這樣的人物。
並且。
餘家那位餘九江實在是太老了。
晏景青此次即使想要調動所有兵力,儘可能的掌控局面,能調走何無憂、薛懷空,但總歸是沒法去調動餘九江的,各方面都不合適。
那麼調走了何無憂、薛懷空、謝長峰等各大家族的扛鼎人物,留陳牧在瑜城居中調度就很合適,有餘九江在,安危也有保障,內城還有一個孟天章,更不會起什麼亂子。
“呵呵,何無憂不在,你們就不敢對他下手了麼。”
玄袍人影語氣中略帶一絲嘲弄。
何正崖沉聲道:“餘家那位曾祖,至今仍然還有五臟境的實力,哪怕老祖推測他出手不了幾次,但老祖不在的話,我們有再多的人馬也奈何不了一位五臟境。”
“何況陳牧此人,行事極其沉穩,陰險狡詐,他雖展露出鍛骨的境界,巽風震雷兩種意境,但誰又能保證這就是其全部實力?”
“既無任何把握……我們何家與餘家雖然仇怨根深蒂固,但中間總歸還是有七玄宗隔着,大不了就向餘家低頭,有老祖的一些關係在,至少不會落得個滿門盡滅的下場。”
何正崖盯着玄袍人影緩緩說着。
如今陳牧得了晏景青的賞識,更兼天賦資質卓絕,的確是讓何家近乎被逼到絕路上,只能眼看着對方一步步崛起,難以遏制,未來何家勢必會舉步維艱。
但問題在於,如今的陳牧乃監察司都司,身份與過去截然不同,雖說此次紫霧山脈事件,讓晏景青也不得不親自前往,可就算是趁此機會將陳牧解決,事後晏景青勃然大怒之下,何家也一樣免不了破家敗落的下場。
何況。
晏景青還做了手段,特意調走了何無憂以及何家的許多精銳人手,包括薛家、謝家也都調走許多,唯獨餘家留了大半,包括餘九江也不曾調走。
何正崖語氣之中帶着一絲寂寥蕭瑟,已經有了幾分認命的樣子,似乎真打算此次之後,就主動去向餘家伏低認小,不再做什麼掙扎反抗。
玄袍人影盯着何正崖審視了兩眼。
最終。
他將手一抖,一下子拋出一物,扔在桌上,卻是一枚玉型的箭頭狀物體,其內部隱約流淌着一縷鮮豔的紅色,彷彿是一些流動的血液。
“呵呵,既然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我倒不信你們何家真會就此認命,不過常言天道之下,萬劫之中亦有一線生機……我便給你們這一線生機。”
“這枚‘血煞爆炎箭’,是以六階妖物‘爆炎古藤’的藤心之血煉製,五臟境之下觸之必死無疑,便是五臟境人物,猝不及防亦能傷之。”
“至於餘九江和孟天章,伱們不用理會。”
“殺了陳牧,滅了餘家,就是你們何家向玄機閣投誠的條件,此後你們何家便聽從玄機閣的吩咐行事,也無需懼怕晏景青,他自會由我們玄機閣擋下。”
玄袍人影淡淡的開口。
話音落下。
何正崖原本眼神落寞,顯得有些萎靡而低垂的神色,忽的一變,他拿起了桌上那枚流淌着鮮豔血色的玉質箭頭,整個人氣勢霍然化作深沉。“一言爲定?”
玄機閣想要收編何家,讓何家投靠,這對何家來說毫無疑問是一步險棋,畢竟這就等於直接捲入到玄機閣和七玄宗兩大宗門的爭鬥當中!
雖說玄機閣絕對是不遜色於七玄宗的龐大勢力,但何家相對於這兩股勢力來說實在太脆弱了,稍有不慎就會被碾成碎片。
但現在。
陳牧的崛起也將何家逼迫上了絕路,陳牧此人如此年輕,也許何無憂還在的時候,何家尚能支撐一二,一旦何無憂到了垂暮之年,實力不在,何家一樣是滅門之禍!
玄機閣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便打算插手其中,進,可以徹底收下何家的勢力,退,大不了就讓何家被餘家消滅,對於他們來說也沒太多損失。
至於事後七玄宗的反應……
玄機閣一沒有大張旗鼓的讓宗門高層下場,二沒有親自出手殺人,殺人的是何家,是七玄宗自己的人馬,再怎麼也也歸屬於七玄宗自己的‘內亂’,就算他們玄機閣是在其中做了挑撥和一定的干涉,但江湖紛爭從來也不是過家家的遊戲。
“我玄機閣行事,還不至於言而無信。”
玄袍人影淡淡的開口。
他眼眸中泛起一抹幽光。
天劍門、血隱樓還有合歡宗,三家宗門要的只是瑜郡的資源,但他們玄機閣不同,從一開始就不同……玄機閣,要的是整個瑜郡!
至於陳牧,不過只是個犧牲品,當然以陳牧展現出的天賦資質,也的確值得一殺。
唰。
他整個人飄然而去,消失在何家的正堂之中。
何正崖看着掌中,那枚玉質的血色箭頭,長長的吐了口氣,然後將手中的木杖重重的一頓,沉聲道:
“讓正廣、正道、正盈……都來議事。”
何家可從來沒想過認命,向餘家俯首低頭,那等於是主動將頭伸到別人的刀下,這麼多年的恩怨,哪能是輕易了之的,最後還是要被餘家折騰到破家敗落。
縱然晏景青看重陳牧,一旦有機會,何家也必然會出手,這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局勢,只不過一直被晏景青壓了下來。
紫霧山脈事件、天屍門餘孽……需要人手來處置的事情很多,晏景青自然不會由着何家和餘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先拼個你死我活,在亂局之前先內鬥一場。
玄機閣願意插手,是意外之喜。
先前做出的一副認命姿態,也只是試探,想要看看玄機閣究竟是什麼想法,當然另一方面也的確是覺得陳牧太過於沉穩棘手。
至今爲止數次對陳牧的實力判斷錯誤,也早讓何正崖心中萬分警惕。
什麼鍛骨小成,兩種意境……
就算陳牧一下子變成鍛骨圓滿,甚至練出第三種意境,他現在都不會覺得意外!
以表面實力去制定策略絕對是錯誤的,真要再對陳牧下手,那必須得是縝密決策,細細盤算,拉高到針對鍛骨圓滿,三種意境那樣的規格,爾後雷霆一擊出手,各種手段齊出,不給任何反撲的機會!
原本。
何家爲此準備的是數種非五臟境存在難以抵擋的劇毒,再搭配以一些兇險的暗器,現在玄機閣給的這枚‘血煞爆炎箭’,更是讓底氣一下子又多了許多。
殺了陳牧之後,徹底投靠玄機閣雖然會讓七玄宗勃然大怒,但至少有了許多轉圜的餘地,甚至可以安排一些族人,到玄機閣控制的‘玄州’去落腳發展,留一條後路。
……
監察司。
窗外雨點飄落,六樓空寂無人。
五樓的幾個堂衙也都空置了,僅有其中一個堂衙,陳牧靜靜的坐在那裡。
翻了翻來自瑜郡各方的情報,以及重點關於紫霧山脈的信息之後,陳牧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四宗之間果然無法傾力合作,天屍門餘孽也的確手段不凡。”
時隔十數日。
以天劍門爲首的各宗勢力,基本上將紫霧山脈的外圍清理了一遍,但在嘗試進入內圍時,遭到了天屍門的反擊,其利用紫霧山脈的毒瘴和地形,將許多人馬短暫困住,然後傾巢而出,守在外面的四宗人手和晏景青雖然擊斃了大量的煉屍,但最終還是有許多天屍門餘孽逃出了紫霧山脈,目前各宗人手以及瑜郡各衙司,都在四處追蹤緝捕。
如他所預料的一樣,各宗人馬無法傾力合作,那就破綻很多,天屍門餘孽更在紫霧山脈盤踞多年,佔據了地利,想要一網打盡實屬難題。
“瑜郡接下來又要亂一段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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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牧搖搖頭。
隨即將衆多情報悉數扔進旁邊的火爐中燒燬,然後邁步下樓。